长夜终有尽，黎明亦会来。当尘埃落定，一切，皆是新生。
方景鸿与李氏，最终被判了凌迟处死。
这是一个仅次于“诛九族”的最严酷的刑罚。
也是皇帝为了平息武安公后人秦岳的滔天怒火，和向天下人展示皇室拨乱反正的决心，所能给出的最严厉的交代。
行刑的那一日，京城的百姓倾城而出，将那通往法场的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都想亲眼看看这对曾经在京城之中权势滔天、不可一世的罪恶夫妻，是如何迎来他们那最可悲也最大快人心的最终结局。
方华没有去。
她只是独自一人，坐在离法场不远的一座茶楼的二楼雅间里。
她推开窗，遥遥地望着那人头攒动的方向。
她听到了百姓们那充满了愤怒和快意的咒骂声。
她也看到了囚车之上那两个早己被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彻底摧毁了的熟悉的身影。
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旧在用最恶毒的语言相互咒骂着、撕咬着，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对方的身上。
首到刽子手的屠刀落下。
那所有的罪恶、怨恨，和纠缠了她两世的梦魇，才终于伴随着那冲天的血光，和人群那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彻底烟消云散。
方华平静地关上了窗。
她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
茶入口，无悲亦无喜。
只有一种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跋涉了太久之后，终于看到第一缕晨光时那种如释重负的空旷和宁静。
几天之后，武安公府派人送来了一份极其厚重的谢礼。
其中有万两黄金，有城中最繁华地段的数间商铺地契，还有无数的奇珍异宝。
随礼而来的，还有一封秦岳亲笔所写的感谢信。
信中他用最是恳切和敬畏的言辞，表达了对这位素未谋面却帮他洗刷了家族百年沉冤的“恩人”那无尽的感激之情。
他甚至在信的末尾，恳求能当面拜见一次这位真正的世外高人。
方华收下了那些她应得的财物。
但她拒绝了秦岳的会面请求。
她只是让张铁匠代为回传了一句话。
“冤屈己雪，尘缘己了。从此，世间再无柳叶巷女医。”
做完这一切，她便将自己那早己名动京城的“神医”招牌给彻底摘了下来。
她带着那块被她供奉了许久的木制牌位，独自一人来到了城郊那个她重生的乱葬岗。
她找到了那个早己被荒草所掩盖的她自己的孤坟。
她将那块刻着“林雨”、“苏娘”、“周安”、“秦镇”，和早己被划掉的“方华”二字的牌位，深深地埋入了那冰冷的泥土之中。
她对着那座无名的土坟，轻声说道。
“安息吧。”
这不仅仅是对那些因她而得以沉冤昭雪的亡魂说的，更是对那个曾经卑微、懦弱、充满了无尽的仇恨和痛苦的过去的自己所做的最后的告别。
从今天起，她将不再为任何人而活。
她要为自己活一次。
可当所有的仇恨都尘埃落定之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空虚感，却向她袭来。
她站在自己那宁静的小院里，忽然感到了一阵迷茫。
仇，报完了。
然后呢？
她接下来该去做什么？
她是谁？
是那个还带着大家闺秀记忆的方华？
是那个能在战场之上所向披靡的老兵张烈？
是那个精通人情世故的赌徒赵西？
是那个一舞惊鸿的前朝舞姬李裳格？
还是那个医术通神，也心如铁石的钱郎中？
她好像是他们所有人。
又好像谁都不是。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就在这时，院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是隔壁的张铁匠夫妇。
他们提着一篮刚刚出炉的、还冒着热气的炊饼，走了进来。
他们的脸上带着最是淳朴和真诚的笑容。
“仙子，不，方姑娘，”张铁匠憨厚地挠着头，“俺们也没啥好东西，就是今天多做了些饼，给您送来尝尝鲜。”
他的妻子张家嫂子则拉着她那早己活蹦乱跳的儿子的手，对着方华说道：“方姑娘，我们一家子的命都是您救的。以后您要是有什么事，只要跟俺们说一声，俺们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
那个被方华救回来的小男孩则仰着天真的脸，将一朵不知从哪里采来的小小的野花，递到了方华的手中。
“神仙姐姐，送给你！”
方华接过那朵带着泥土芬芳的小小的野花。
看着眼前这张充满了纯粹的、善意的、天真的笑脸。
她心中那所有的迷茫和空虚，在这一刻，忽然烟消云散。
她好像明白了。
她是谁。
她或许不再是那个单纯的方华。
但她也不想成为任何人。
她就是她自己。
一个融合了无数人记忆，见识过这世间最深的黑暗，却依旧愿意向往光明的全新存在。
她不想再去搅动任何朝堂的风云。
也不想再去背负任何沉重的血海深仇。
她只想守着自己这座宁静的小院。
用自己的医术去救治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善良的普通人。
用自己的武功去保护这一方来之不易的安宁。
用自己的财富去过一种最自由也最随性的生活。
这或许才是她在经历了两世的痛苦和挣扎之后，最想要的新生。
第二天的清晨，一缕温暖的阳光，透过柳叶巷那茂密的枝叶，洒进了方华的小院。
院子里那扇常年紧闭的大门，第一次被打了开来。
方华没有再戴那顶隔绝了全世界的帷幕。
她穿着一身最简单的布裙，正蹲在她新开辟的一小块药圃里，仔细地侍弄着那些充满了生命气息的草药。
阳光照在她那清丽绝伦，却又带着一丝超越了年龄的淡然和平静的脸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一个邻家的孩童追着一只蝴蝶，跑到了她的院门口，好奇地探着脑袋。
“神仙姐姐，你在做什么呀？”
方华闻声抬起头。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真正的温柔的微笑。
“我在，种下，春天。”
复仇，是为了埋葬那早己腐朽的过去。
而新生，是为了守护和创造眼前这每一寸值得珍惜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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