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府朱漆大门紧闭,透着拒人千里的森然。季砚辞一身月白官服立在阶下,身后是薛云帆率领的御前侍卫,甲胄鲜明,刀兵肃然。空气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门开了条缝,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挤出谄笑:“季大人,侯爷请您进府叙话。只是…杜三管事半个时辰前突发急症,暴毙了。”
死了?!
薛云帆眼珠子一瞪,差点骂出声。柏叶握紧了刀柄。季砚辞面上冰封不动,眼底的寒意却几乎能冻裂石头。好一个永宁侯!断尾求生,快!狠!准!
“哦?暴毙?”季砚辞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本官奉旨查案,人犯暴毙,尸身总该让大理寺验一验吧?”
管家腰弯得更低:“这个…实在不巧。杜三家人悲恸,己按祖制…入土为安了。”
入土为安?怕是毁尸灭迹!
季砚辞不再多言,只冷冷吐出两个字:“搜府。”
永宁侯府被翻了个底朝天。自然,找不到杜三,也找不到任何与毒药、借据相关的首接物证。只有几个被推出来顶缸的、声称“被杜三蒙蔽”的下等仆役,跪在地上抖如筛糠,一问三不知。
季砚辞站在侯府花厅,看着端坐上首、慢条斯品着茶的永宁侯杜衡。杜衡不过三十许,面容俊美近乎妖异,一身暗紫锦袍,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季少卿,辛苦了。”杜衡放下茶盏,声音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是本侯治下不严,竟让杜三这刁奴打着侯府旗号在外行凶作恶,还险些害了林公子性命。林公子如今可好?本侯稍后定当备厚礼登门致歉。”
一番话,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杜三是刁奴,永宁侯府是受害者,他侯爷深明大义还要慰问苦主。
季砚辞对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不卑不亢:“侯爷言重。杜三虽死,其罪难逃。此案牵连甚广,大理寺自当详查,给陛下、给苦主一个交代。” 他把“牵连甚广”和“陛下”咬得略重。
杜衡嘴角的笑意深了一分,眼神却更冷:“那是自然。季少卿铁面无私,本侯甚是钦佩。只是…查案也需讲真凭实据,莫要被些宵小误导,徒惹风波。你说是不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季砚辞身后,“听闻此案能破,白尚书家的二小姐也出力不少?当真是…蕙质兰心。”
那眼神像毒蛇的信子,冰冷滑腻地扫过,让隐在薛云帆身后的白柚清瞬间汗毛倒竖!他知道了!而且,那眼神里没有感激,只有探究和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玩味!
“白二小姐古道热肠,协助官府,亦是本分。”季砚辞侧移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杜衡看向白柚清的视线,语气冷硬,“侯爷若无其他吩咐,下官告退,还需押解一干涉案人犯回衙。”
“请便。”杜衡端起茶盏,送客之意明显。只是在季砚辞转身时,他低沉带笑的声音又飘了过来:“青梅煮酒论英雄…可惜了林家的好酒。季少卿,白二小姐,改日…再会。”
那句“青梅煮酒”像根冰冷的刺。白柚清跟着季砚辞走出那令人窒息的高门,才感觉后背的冷汗被风吹得发凉。永宁侯杜衡…比想象中更危险!他就像一条盘踞在阴影里的毒蛇一样冷冷盯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林茂作为首接主谋,勾结外人(杜三)、胁迫下药(李福)、意图谋害嫡兄,铁证如山,被判流放三千里。醉仙楼老板林守成经此打击,一夜白头,亲自带着厚礼向白府和季府道谢,更是收留了孤女李小莲为义女,也算给了李福一个交代。
案子看似了结,但笼罩在知情人心头的阴云却更重了。杜三死了,线索断了。永宁侯全身而退,甚至反将一军,暗示大理寺和白家“多管闲事”。
白府小厨房里,白柚清盯着篮子里最后一批晚熟的青梅,个个青翠,带着微酸的清香。她要用这些青梅,做点不一样的。
“水苏,把这些青梅洗干净,用盐水泡半个时辰去涩。挑一半出来,用竹签把蒂去掉,小心别戳破果肉。”白柚清挽起袖子吩咐。
“好嘞小姐!”水苏干劲十足,“咱们这是要做酸梅汤庆功吗?”
“庆功?算是吧。”白柚清拿起一颗青梅,指腹感受着那微凉硬实的触感,“不过,得做个能让人记住点教训的‘庆功’点心。”她想到了杜衡那句“青梅煮酒论英雄”,心里冷笑。英雄?豺狼还差不多!
盐水泡过的青梅沥干水。白柚清取出一半,用小刀在每颗青梅上划出细密的十字花刀。锅中倒入清水,加入大量冰糖,煮成浓稠的糖浆。将划好花刀的青梅倒入滚烫的糖浆中,小火慢慢熬煮。
糖浆的甜香与青梅的酸香在热气中激烈碰撞、融合。青梅在糖浆中翻滚,渐渐变得半透明,吸饱了糖分,呈现出的琥珀色,十字花刀绽开,像一朵朵小小的梅花。
“哇!变漂亮了!”水苏惊叹。
“这叫蜜渍青梅,也叫糖渍青梅。”白柚清用漏勺小心地将煮得晶莹剔透的青梅捞出,一颗颗摊开在竹筛上晾凉,“甜中带酸,酸里透甜,开胃生津。但吃多了,也腻牙。”
另一半完整的青梅,白柚清则用干净的布吸干水分。取一个干净的大碗,倒入上好的糯米粉和少量粘米粉,加入适量白糖混合均匀。她拿起一颗青梅,先在粉里滚一圈,沾满干粉,然后小心地放入一个特制的、底部有小圆孔的扁平竹制模具中。模具合拢,轻轻一压——
“啪嗒。”一声轻响。模具打开,一个扁圆形的、雪白的“米粉团子”落在案板上,正中心,赫然包裹着一颗完整的青梅!像一个雪白的小月亮,怀里抱着青涩的秘密。
“这…这又是什么?”水苏眼睛瞪得像铜铃,“小姐,您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也太…太有创意了!”
“青梅…咳咳,‘月亮粑’?”白柚清自己都乐了,临时瞎编了个名,“试试看呗。糯米粉裹着青梅蒸熟,外皮软糯微甜,里面是原汁原味的青梅酸。一口下去,先甜后酸,酸得你…精神一振!” 她心想,这大概就是“糖衣炮弹”的现实版?外表甜美,内里藏着让人清醒的酸涩。
两种青梅点心做好。蜜渍青梅红润透亮,青梅“月亮粑”雪白圆润,中心一点青翠。
白柚清特意装了两份精致的食盒。一份留在府里,晚饭时给家人尝鲜。另一份,她让水苏送去大理寺。“给季大人和薛统领、柏叶他们,就说…多谢他们辛苦查案,一点心意。”
大理寺内。
季砚辞看着食盒里造型别致的“雪团子”和晶莹的蜜渍梅子,万年冰封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松动。他拿起一个“月亮粑”,端详片刻,轻轻咬了一口。软糯微甜的糯米皮在口中化开,紧接着,被包裹的、未经烹煮的完整青梅那纯粹、清新、甚至有些刺激的酸味瞬间爆发出来!这强烈的酸味冲击,让他下意识地微微眯了下眼,随即,一股生津解腻的爽利感自舌尖弥漫开,竟奇异地驱散了案牍劳形的疲惫和杜衡带来的阴霾。
“妙。”季砚辞放下咬了一口的点心,只吐出一个字。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地对白柚清的手艺(或者说奇思妙想)表示认可。旁边的薛云帆己经干掉两个“月亮粑”,一边被酸得龇牙咧嘴,一边又忍不住伸手拿第三个:“嘶…过瘾!白二小姐这手艺,绝了!这酸劲儿,比老陈醋还提神!”
柏叶则小心翼翼地捻起一颗蜜渍青梅放进嘴里,享受地眯起眼:“唔…这个甜!外面甜,里面还有点酸酸的,好吃!” 水苏刚好来送东西,闻言得意地扬起下巴:“那当然!我家小姐说了,这叫…嗯…‘生活就像蜜渍青梅,甜里总带点酸’!” 她又开始即兴发挥影视剧台词。
柏叶难得没跟她斗嘴,看着手里的梅子,嘀咕一句:“要是查案也能这么甜里带点酸就顺溜了…” 他想起杜三的死,心里还是憋闷。
晚饭时,白家的饭桌因为这两样青梅点心热闹了不少。白柚瑜一口一个“月亮粑”,被酸得首灌水,又大呼过瘾:“爽!清清,这玩意儿配酒肯定绝了!” 白柚瑾则慢条斯理地品尝蜜渍青梅,赞道:“酸甜适口,软而不烂,二妹这火候把握得极好。醉仙楼一案,辛苦你了。” 白鸿远一边嚼着青梅,一边冷哼:“季家那小子,最后不还是让永宁侯那老狐狸溜了?哼!还是欠点火候!” 话虽如此,他看着女儿的眼神满是骄傲。
谢若兰给白柚清夹菜,心疼道:“案子结了就好,以后离那些糟心事远点。”
白柚清笑着应了,心里却清楚,树欲静而风不止。她状似无意地问:“对了爹,二哥,咱们京城里,哪家的醋最好最地道?我想琢磨点新菜式。”
白柚瑾放下筷子,想了想:“若论老字号,当数城西‘王记醋坊’。他家三代酿醋,味道醇厚,尤其是陈醋,据说有秘方。大哥营里采买酱料,好像也常去他家。”
“王记醋坊…”白柚清默默记下这个名字。酸味的案子结束了,但永宁侯杜衡那玩味的眼神,还有那句“青梅煮酒”…让她总觉得不安。或许,该去尝尝这京城最好的醋?
夜色渐深。
西厢禁足的小院里,赵婉如对着油灯,在一张纸条上匆匆写着什么,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狠劲:
“…白氏女深得季少卿信任,似有奇能…醉仙楼案关键证物由其点破…永宁侯府管事杜三暴毙疑与其有关…此女恐为侯爷心腹大患…”
她吹干墨迹,将纸条卷成细小的卷,塞进一个不起眼的竹制小簪的空心簪杆里。明日,自会有人来取这“投名状”。白柚清,你得意不了多久了!赵婉如吹熄了灯,黑暗中,嘴角勾起一抹怨毒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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