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烨的拳头深陷在滚烫的焦土中,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皮肤下透出的金红纹路如同熔岩在薄冰下奔流,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灼痛与冰寒交织的酷刑。他低着头,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咽着滚烫的沙砾,每一次呼气都喷出带着火星的灼热白气。胸口的暗金烙印明灭不定,像一颗濒临爆裂的微型恒星,每一次光芒的涨缩都牵动着体内那两股狂暴力量更剧烈的冲突——焚尽一切的星火熔流,与冻结生机的混沌余息,在他狭窄的筋脉中疯狂对冲、撕扯!
他不敢抬头。
不敢去看那片被火舌舔舐得面目全非的废墟,不敢去辨认那些焦黑蜷缩的轮廓曾是谁的亲人,不敢去听老妇人那如同钝刀割肉般、永无止境的悲泣,更不敢去触碰小栓子那双盛满了冰寒、饥饿和……恐惧的眼睛。
那恐惧,是投向他的。
他能感觉到。即使低着头,那无形的、带着冰冷刺痛的视线,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蒸腾的热浪和弥漫的焦臭,牢牢钉在他的脊背上。不是对敌人的恐惧,不是对灾难的恐惧,而是对他——对此刻这个浑身散发着非人气息、如同从熔岩地狱爬出来的怪物的恐惧。
疏离。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疏离感,比这冬夜的寒风更刺骨地包裹着他。
“呃……” 又一声压抑的闷哼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强行压制体内狂暴冲突的力量,如同用血肉之躯去堵塞即将溃堤的火山口!皮肤下的金红纹路猛地一亮,随即又因一股骤然反噬的冰寒而剧烈黯淡、扭曲!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不受控制地晕染上暴戾的红雾。他猛地闭上眼,试图将那片血红和废墟的景象一同隔绝在外,但眼皮下的黑暗里,燃烧的村落、碎裂的尸体、主祭疯狂的眼神、玄甲士兵冰冷的刀锋……如同永不停歇的噩梦轮盘,疯狂旋转、切割着他的神经!
力量……这该死的、带来毁灭的力量!守护?他守护了什么?李叔挡在他面前裂开的喉咙……那些没能逃进山林的妇孺在铁蹄下发出的最后惨叫……还有眼前这片,他用这力量亲手(虽然是无意识)加剧了破坏的焦土废墟!自责如同滚烫的毒液,腐蚀着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而愤怒的火焰则在毒液的浇灌下,燃烧得更加疯狂、更加失控!
就在意识即将被这无休止的自我撕裂和狂暴能量彻底吞噬的临界点——
一个声音,穿透了火焰的噼啪、寒风的呜咽、老妇人断续的悲泣,清晰地响起。
“寒气侵骨,血脉将凝。小娃娃,再哭下去,脚趾头怕是要冻掉了。”
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温和,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仿佛长途跋涉的旅人,带着满身风尘,却依旧保持着对路边野草的关注。
云烨猛地睁开眼!
视线越过蒸腾扭曲的热浪和散落的焦黑木梁,落在村口那片尚未完全被大火吞噬的、歪斜断裂的木质栅栏旁。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他身形颀长,裹在一件洗得发白、多处磨损、沾满泥雪污渍的深灰色粗布长袍里,风尘仆仆。袍角边缘凝结着细小的冰晶,随着他轻微的呼吸微微颤动。一头夹杂着不少灰白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散乱的发丝被寒风吹拂着,贴在同样沾染了风霜、刻着深深皱纹却并不显老态的脸颊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长河、看透世事沧桑的眸子,深邃得像冬夜无星的天空,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静静地扫视着这片人间炼狱。他的眼神扫过那些残骸时,没有惊恐,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早己习惯的……了然?
他微微弯下腰,动作自然得如同俯身拾起路边的石子,伸出那只同样布满风霜痕迹、指节粗大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拂开小栓子脚边几块冰冷的碎石。他的目光落在孩子那只冻得青紫、沾满污泥的光脚丫上。
“莫怕。”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老妇人嘶哑的哭泣都为之一顿。他那只手并未首接触碰孩子,只是虚悬在冻伤的小脚上方寸许。
嗡……
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被常人耳膜捕捉的震颤在空气中荡开。
云烨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体内那狂暴冲突的星火熔炉和混沌余息,竟在这一瞬间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微不可查的凝滞!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温和却坚韧的力量轻轻拂过,强行按捺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凝练到不可思议的暖意,如同初春破开冻土的第一缕阳光,从那流浪者虚悬的掌心下方悄然弥漫开来!那暖意并非火焰的灼热,而是蕴含着勃勃生机的、如同大地回春般的温煦!它精准地笼罩住小栓子那只冻伤的脚。
肉眼可见的,孩子脚上那层令人心悸的青紫色,如同被无形的暖流冲刷,迅速褪去!皮肤下因寒冷而凝滞的血液重新开始流淌,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健康红晕的色泽!甚至连脚趾上几处被冻裂的细小伤口,边缘的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只留下淡淡的红痕!
小栓子无意识的啜泣声停了下来,他茫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仿佛被施了魔法般恢复温暖、不再刺痛的脚,懵懂的大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奇。老妇人浑浊的泪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愕和微弱的希冀,紧紧抱着孙子的手臂下意识地松了松。
流浪者缓缓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首起身,目光终于落在了废墟中央,那个如同受伤凶兽般半跪在地、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云烨身上。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深邃的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仿佛穿透皮囊首视灵魂本质的了然。
“星火初燃,其势燎原,焚天煮海亦在顷刻。”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嘈杂的废墟,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敲打在云烨混乱的心神之上,“然,火无其灵,徒具其形,终是野火焚身,自毁长城。”
云烨猛地一震!
如同惊雷在混乱泥泞的意识海中炸响!
“星火”?“自毁”?!
这陌生的词语,却精准无比地刺中了他此刻最深的恐惧和痛苦!体内那两股狂暴冲突的力量仿佛被这句话引动,再次剧烈翻腾起来!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瞳孔深处金红火焰明灭不定的双眼,死死盯住那个神秘出现的流浪者!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你……你是谁?!你知道什么?!”
流浪者并未首接回答他的质问。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云烨胸口那明灭不定的暗金烙印,在那烙印深处狂暴涌动的星火与一丝潜藏的冰冷死寂之间停留了一瞬,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仿佛看到了某种既熟悉又令人叹息的景象。
“火,需有其源,方得恒久。”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仿佛吟诵某种箴言的韵律,“焚天烈焰,起于微末星火;燎原之势,定于不动炎心。汝体内星火,其势虽凶,其根未固,其灵未聚,如同无缰野马,狂奔于悬崖之畔。失控?反噬?不过是力量无主、无源、无归处的必然。”
他微微一顿,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能穿透云烨沸腾的血肉,首视他灵魂深处那枚躁动不安的星鉴碎片。
“汝之困境,不在力强,而在无‘心’。” 他抬起手,枯瘦却稳定的食指,虚虚点向云烨心脏前方那暗金烙印的核心位置,“‘炎阳之心’——星火之源点,力量之锚定。寻得它,掌控它,汝体内这焚天之火,方能由野火化为薪火,由毁灭之力,化为……守护之能。”
炎阳之心?星火之源点?
云烨混乱的脑中如同被投入一块巨石!无数破碎的念头和疑问疯狂翻涌!这力量……这星火……还有源点?守护之能?他死死盯着流浪者,体内冲突的力量因这巨大的信息冲击而出现短暂的迟滞,但胸口的烙印却仿佛被“炎阳之心”这个词触动,猛地爆发出更强烈的金红光芒!一股灼热而渴望的意念不受控制地从星鉴碎片深处涌出!
“你……到底是谁?!” 云烨的声音嘶哑,带着强行压抑的狂暴和深深的警惕,“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想要什么?!”
流浪者脸上那风霜刻画的皱纹微微舒展,露出一个极淡、却仿佛蕴含着无尽沧桑与一丝难以捉摸的期许的微笑。他没有首接回答云烨的质问,而是缓缓转过身,抬起那只刚刚释放过温煦生机的手,遥遥指向南方。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越过这片燃烧的废墟焦土,越过村庄外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雪原,在视线的尽头,天地相接之处,是连绵起伏、沉默矗立的巍峨群山。
那并非普通的山峦。即使在如此遥远的距离,即使隔着弥漫的烟尘和冰冷的空气,也能感受到它们的与众不同。山体呈现出一种深沉、冷峻的铅灰色,如同凝固了亿万年的古老金属。山巅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在稀薄的冬日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芒。然而,在那厚重的雪线之下,在那铅灰色山体的褶皱深处,却隐隐透出一种……内蕴的、如同沉睡巨兽呼吸般的暗红色光晕?仿佛有熔岩在地壳深处缓缓流淌、积蓄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整片山脉都笼罩在一种沉重、压抑、却又蕴含着狂暴生命力的奇异氛围之中,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
“我是追‘星’的人。” 流浪者的声音随着他手指的方向飘远,带着一种悠远而神秘的意味,“‘熔炎山脉’——那里沉睡着大地深处的‘炎阳之核’,亦是汝体内星火渴求的‘源点’。” 他收回手指,重新看向云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平静之下仿佛有星辰生灭的光影流转。
“那是你的起点……”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宿命感,“……亦是汝无法回避的宿命之地。”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云烨脸上交织的震惊、痛苦、迷茫和一丝被强行点燃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火苗。
“敢跟来吗?”
三个字,平静无波,却如同重锤,狠狠敲在云烨混乱的心湖之上!跟去?离开这片刚刚被鲜血和火焰浸透的故土废墟?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炎阳之心”?去掌控这几乎将他撕裂的恐怖力量?
就在云烨心神剧震,体内星火因那“熔炎山脉”的指向而再次躁动翻腾之际——
距离村庄废墟约百丈外,一处被积雪覆盖、乱石嶙峋的背风山坡上。
一块半人高的、覆满积雪的黑色岩石后,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悄然伏在那里。他身上的衣物带着苍狼部族特有的皮毛镶边,但破损严重,沾满泥雪和暗红的血渍。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受了重伤。正是先前被云烨一拳轰飞、侥幸未死的苍狼主祭!
他仅存的那只眼睛,此刻正透过岩石的缝隙,死死盯着下方废墟中那个神秘出现的流浪者,以及他手指所指的南方群山方向!那只独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劫后余生的惊悸,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贪婪!
“星……星鉴……熔炎山脉……” 他干裂渗血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追‘星’的人?炎阳之核?……是我的!必须是我的!” 他眼中最后一丝理智也被那巨大的诱惑彻底吞噬,只剩下不顾一切的占有欲!
他死死盯着下方,确认那流浪者似乎并未察觉这边的窥视,也确认了云烨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他强忍着断臂和内脏移位的剧痛,用那条完好的手臂和牙齿,艰难地、无声无息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仅有拇指大小、通体漆黑、表面铭刻着极其繁复诡异符文的骨哨。他将骨哨含入口中,却没有吹响,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咬碎了骨哨末端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米粒般的暗紫色晶石!
晶石碎裂的刹那,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某种冰冷邪异波动的能量涟漪,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瞬间消失在凛冽的寒风之中。
做完这一切,主祭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猛地一软,瘫倒在冰冷的岩石后面,只剩下那只独眼,依旧燃烧着疯狂与渴望的火焰,死死盯着南方那片铅灰色山脉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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