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
沈屠之死席卷了京城的飓风，留下的是一个全新的权力被重新洗牌的世界。
而曾经的风暴之眼，那座小院也随着它的主人搬回了那个更为世人所熟知的地方——朱雀大街听雨阁。
重开的听雨阁，与从前有些不同了。
它依旧清雅，依旧只接待那些有资格踏入的客人，但它不再像从前那般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阁楼之上，时常能听到算盘清脆的响声和商人们低声交谈的声音。
这里不再是复仇者的巢穴，它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信息交汇之地。南来的丝绸，北往的马匹，西域的香料，东海的珍珠，所有货物的价格波动，所有商路的通畅与否，都会在第一时间汇集到这里，被一只无形的手整理、分析，然后变成一张张预示着未来商业脉动的晴雨表。
苏琳似乎找回了她作为“听雨阁主”的那个最纯粹的身份。
她每日只是静坐于三楼的雅间，看一份份来自各地的商报，听季衡向她汇报着天下钱粮的流向。她脸上的冰霜己经融化，剩下的是一种看透世事后的淡然与平静。
只是偶尔当她望向北边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还是会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然。
而周千也成了听雨阁最奇特的一道风景。
这位曾经的“血观音”，大靖前朝最恐怖的幽魂，如今却像一个最普通的富家翁，每日雷打不动地，会来听雨阁，占据那个最好的靠窗的位置。
他不与人交谈，只是一边品着苏琳为他准备的最好的大红袍，一边自己与自己下棋。仿佛这世间，所有的纷扰都己与他无关。
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他坐在这里，他就是这座听雨-阁最坚实的也是最危险的定海神针。
这一日，京城飘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季衡，拿着几份刚刚汇总好的情报快步走入了苏琳的雅间，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小姐。”他将情报递了过去。
“据我们‘通达’商号在北地的伙计回报，入秋以来，北境三州，尤其是靠近蓟州边境的几个郡县，粮价己经涨了三成。官府给出的告示，是说遭遇了早霜，粮食减产。”
苏琳的眉头，微微一蹙。
季衡继续道：“与此同时，从黄河以北逃难而来的流民也渐渐多了起来，他们都说家乡大旱，颗粒无收，活不下去了，才背井离乡。”
他又拿出第三份情报。
“还有，我们安插在边境马市的暗线传回消息。北原的狼族部落，最近动作频繁。一个名叫‘拓跋宏’的年轻人统一了草原上的数个部落，自封‘大可汗’，并在王庭召集了数万的骑兵，不知意欲何为。”
三份，看似毫不相干的情报。
早霜，大旱，流民，聚兵。
当这些词汇在凌云的脑中汇集到一起时，她那超越常人的算计之能瞬间便将这些碎片，拼凑成了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未来图景。
她走到那幅巨大的大靖王朝全舆图前。
“季先生，”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凝重，“你信一场早霜能让粮价涨三成吗？”
“这……自然是不信的。”季衡答道，“粮价波动，背后必有大户囤积居奇。”
“那你信北地既有早霜，又有大旱吗？”
季衡一愣，随即脸色大变！
他明白了！早霜与大旱是截然相反的天时！官府的告示在撒谎！他们在掩盖一场更大规模的遍及整个北境的……大饥荒！
而一场大饥荒，对于一个王朝而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流民西起，盗匪横生，意味着边防的空虚！
而一个空虚的边防，对于一个刚刚完成统一、野心勃勃的草原新可汗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场近在眼前的入侵！
内忧，外患。
如同两片巨大的阴云，正在大靖王朝的北方地平线上，悄然汇聚。而京城里那些刚刚在政治斗争中取得胜利的官员们，对此似乎还一无所知。
苏琳的心沉了下去，她该怎么做？
将情报告知太子？以她如今“乱党”未除的身份只会引来猜忌。
坐视不管？她仿佛又看到了五年那场大火，那些流离失所、惨死刀下的无辜的百姓。
就在她心绪不宁之时，一个懒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北边的泥腿子要饿死了，草原上的狼崽子要来吃肉了。”
周千不知何时己走到了她的身后，他看着地图，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怎么？凌家的小姑娘，你是准备继续在这里，卖你的茶，看你的报，坐看这大厦将倾吗？”
他的话，很刺耳。
却也刺中了凌云心中最彷徨的那一点。
是啊。
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看着地图上，那代表着山川与河流的线条，那一个个她熟悉又陌生的城池的名字。
她想起了，父亲临死前，依旧在念叨着的“经世济民”的遗训。
她想起了，自己为何要重开这座听雨阁。
她不是为了独善其身。
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心中的迷茫在这一刻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更加宏大的目标。
她转过身，没有理会周千的嘲讽。
她对着季衡，下达了第一道指令。
“季先生。”
“立刻为我整理出江南五省过去三年所有官仓与私仓的存粮总数，以及每年漕运在冬季的最大的运力。”
季衡一愣：“小姐，您这是……”
“另外，”她又看向凌叔，“凌叔，备一份今年新出的最好的武夷山冬茶，以我的名义送入坤宁宫。”
“就说，北地天寒，特备此茶，为皇后娘娘与陛下……”
“驱一驱，这北来的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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