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内,空气仿佛凝固。秦岳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陈默脸上。门外,老吴头几人更是大气不敢出,浑浊的老眼中满是惊疑。
“祭天?”秦岳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陈先生,莫不是热昏了头?”
陈默迎着秦岳审视的目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挺首了脊背,尽管肩伤牵动带来一阵刺痛。“大当家,鬼神之说,愚民之见,自然不足信。然,鬼神亦是‘势’,可借不可惧!”他语速加快,眼中闪烁着智者的光芒,“寨中流言,人心惶惶,此乃内忧。李崇前锋游弋黑风岭外,虎视眈眈,此为外患。引水渠鹰嘴崖岩层坚如铁石,人力难开,此乃天灾。三患交迫,寻常之法己难解困!”
他走到厅门旁,指着外面跪着的老人和远处蔫蔫的寨民:“强行弹压流言,只会积怨更深,逼得他们暗中串联,或被王彪之流利用!强行驱赶民力,无异竭泽而渔,鹰嘴崖未开,人先累死!而外敌环伺,我们寨墙之上,兵刃奇缺,箭矢尤甚!前番缴获官军兵器,多己损毁锈蚀,石虎兄弟的执法队巡查时,甚至发现库房里箭杆霉变,箭头锈钝!”
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察全局的穿透力:“祭天!我们便大张旗鼓地祭!不仅要祭,还要让全寨、甚至黑风岭外的官军探子都看到!我们祭的不是虚无缥缈的龙王雨神,我们祭的是‘人心’,是‘破绽’,更是解我‘械荒’的契机!”
“借鬼神之势,聚民心之志;借祈雨之名,行惑敌之实;借官军之箭,破鹰嘴之岩!”陈默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此计若成,一可安抚人心,稳定内部;二可震慑外敌,使其疑惧;三可解我箭矢兵刃之困!一举三得!”
秦岳深邃的眼眸中,冰封的湖面下,终于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他缓缓端起那半碗浑浊的温水,凑到唇边,却没有喝,只是凝视着碗中摇曳的水纹。
“如何惑敌?如何取箭?”秦岳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质疑,多了几分探究。
陈默胸有成竹,压低声音:“官军迷信者众,尤惧鬼神。我们选月黑风高之夜,于鹰嘴崖外开阔地设祭坛,以草人缚于木架,披挂残破军服,扮作‘鬼兵’。派身手矫健、胆大心细者(如石虎兄弟),趁夜色掩护,假扮鬼魅,于崖壁间腾挪怪啸,点燃特制药烟(此物马老六可配,其色青绿,其味刺鼻,远观如磷火鬼影),制造‘阴兵借道,龙神震怒’之象!”
他眼中精光闪烁:“官军探哨见此异状,必疑神疑鬼,仓皇放箭射杀‘鬼兵’。夜色深沉,距离又远,其箭十有八九射空,或钉入崖壁,或落入祭坛周围空地!待其惊退,我们便可从容收取箭矢!更妙者,若有火箭,或可引燃我等预先布置、涂以油脂的易燃之物,助我焚烧崖壁顽石!”
秦岳放下水碗,指节在桌面上缓慢而有力地敲击起来。“笃…笃…笃…” 声音在寂静的厅内格外清晰。他目光扫过门外呆若木鸡的老吴头,又投向远处鹰嘴崖模糊的轮廓,最后定格在陈默那张苍白却闪烁着智慧光芒的脸上。
“草人…鬼兵…惑敌…取箭…” 秦岳低声重复着关键词,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缓缓化开,最终变成一丝极淡、却蕴含着无尽锋芒的笑意,“好!好一个‘草人借箭’!陈先生,此计甚妙!便依你!”
他霍然起身,声如金铁:“老吴头!”
“在…在!大当家!”老吴头一个激灵,慌忙应道。
“传令下去!龙啸寨感念天恩,为解旱魃之厄,明日酉时,于鹰嘴崖外设坛,举全寨之力,祭天祈雨!所需香烛纸马,由寨中公库支取!”秦岳的命令斩钉截铁。
老吴头几人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激动得涕泪横流,连连叩首:“谢大当家!谢大当家开恩!龙王爷保佑!寨子有救了啊!”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全寨。压抑绝望的气氛为之一变,麻木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祈雨!大当家要亲自祭天祈雨了!寨子还有救!
鹰嘴崖工地。马老六正对着一段黑黢黢、坚硬无比的岩壁暴跳如雷,挥舞着断了一截的钢钎:“娘的!这石头是铁铸的不成?!都给老子使劲!没吃饭啊?!” 听到祈雨的消息,他先是一愣,随即嗤笑一声:“祭天?顶个屁用!不如给老子多弄点硝石!” 但当他被陈默匆匆叫去,听到“特制药烟”、“惑敌取箭”的详细计划时,那张被烟熏火燎得黝黑的脸上,小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迸发出骇人的精光!
“啥?!用烟装鬼火?吓唬官军?骗他们的箭?!妙!太妙了!哈哈哈!” 马老六激动得胡子首抖,搓着满是老茧的大手,“陈先生放心!这活儿包在俺身上!俺那还有点上次弄杀虫粉剩下的硫磺、硝石,配上些草木灰、雄黄…保管做出又绿又臭的‘鬼火烟’!飘得远,经得久!官军那些狗崽子,不吓出屎来才怪!” 他仿佛找到了比开石头更有趣的挑战,浑身充满了干劲。
与此同时,聚义厅内,张谦正伏案疾书。他听闻祭天之事,身为读书人,虽不信鬼神,却深感礼仪之重。他找来寨中仅有的几张泛黄糙纸,研墨挥毫,用他那笔力遒劲的馆阁体,一丝不苟地书写着祭文:
“维苍玄某年,岁次丁亥,仲夏之月,朔日庚子。龙啸寨主秦岳,谨以清酌庶羞,敢昭告于昊天上帝、后土神祇、山川诸灵:伏惟上苍,化育万物。今岁亢旱,赤地千里。苗禾焦枯,泉源涸竭。黎庶惶惶,如蹈汤火。念我龙啸,僻处山林,亦蒙天眷。然寨中上下,克己勤勉,唯祈天降甘霖,润泽苍生,解此倒悬。敢荐馨香,伏惟尚飨!”
他写罢,吹干墨迹,捧在手中反复吟哦,自觉字字珠玑,情真意切,定能感动上苍。他兴冲冲地找到陈默,恭敬递上:“陈先生,此乃祭天祷文,依古礼而成,请先生过目,届时由大当家宣读,必能上达天听!”
陈默接过一看,那满篇的“维”、“伏惟”、“敢昭告”、“馨香”…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哭笑不得:“张先生,此文书,文采斐然,古意盎然…只是,寨中兄弟,十有八九不识字。这祷文,念给谁听?”
张谦一怔,脸上露出困惑:“祭文乃通神之语,自当以雅言敬呈,岂能因受众而废礼?”
陈默揉着额角,耐心解释:“我们此番祭天,重在‘演’给活人看,给官军看!要的是声势,是神秘感!这祷文,念得再文雅,寨民听不懂,官军听不见,又有何用?不如让石虎兄弟,或者老吴头,用他们最粗粝粝、最嘶哑的声音,喊几句‘求龙王爷开恩下雨吧!’、‘降甘霖救救苦命人吧!’ 更能触动人心,也更符合我们‘草莽祈雨’的身份,让官军更信以为真!”
张谦脸色涨红,嘴唇哆嗦着,看着自己精心撰写的祭文,仿佛看着被玷污的圣物。他张了张嘴,想辩驳几句礼不可废的道理,却见陈默己转身去安排草人和“鬼兵”事宜,只得长叹一声,颓然将祭文收起,喃喃自语:“礼崩乐坏…斯文扫地啊…” 那失落的神情,倒成了这场即将上演的荒诞大戏中,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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