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活水注入干涸的蓄水池,如同滚烫的烙铁投入冷水,激起的不仅是希望的水花,更是无形的涟漪,迅速扩散至龙啸寨的每一个角落。
寨内的气氛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主干道上,挑着水桶、推着水车的队伍络绎不绝,虽然分到的水依旧有限且浑浊,但人们脸上那种濒死的绝望和麻木被一种急切的忙碌和小心翼翼的珍惜所取代。流民区里,老孙头带着几个新选出来的甲长,正挨家挨户传达着蓄水池取水的规矩:按户按人头,凭木筹(一种粗糙的计数木片)定时定量取水,取回的水必须沉淀、过滤(用多层细麻布或干净的沙石)、煮沸后方可饮用。违反者,不光扣贡献点,还要受鞭刑!
“都听好了!水是命!是军师和大当家带着大伙儿拿命换来的!谁敢糟蹋,谁敢偷懒不煮水,那就是害人害己!执法队的鞭子可不认人!”老孙头扯着嘶哑的嗓子,一遍遍强调。虽然繁琐,虽然每日分到的水依旧少得可怜,但看着池中水位在缓缓上升,看着那象征着“活路”的液体,寨民们默默遵守着这新立的规矩,眼神中多了一丝名为“盼头”的光芒。
工坊区域,炉火日夜不息。马老六虽然累得几乎脱形,但精神却亢奋到了极点。他正指挥着工匠们,利用新得的水力(在渠口下方临时架设了水轮),驱动着几台粗陋的锻锤和磨石,叮叮当当地修复、打磨着那些从官军手中“借”来的箭矢,同时赶制着新的箭头和简单的工具。水流带动笨重的水轮,发出吱呀呀的声响,虽然效率远不如人力锻打来得精准迅猛,却节省了大量人力,让工匠们能集中精力处理更精细的活计。看着水流推动机械,马老六眼中闪烁着痴迷的光芒,嘴里不停念叨着:“水…还能这么用…好东西…好东西啊…”
聚义厅内,气氛却凝重如铁。陈默肩伤未愈,脸色在连日操劳下更显苍白,但他强打精神,与秦岳、石虎、赵铁柱等人围在铺开的简陋地图前。
“……李崇前锋五千,精锐骑兵占三成。黑风岭距此不足百里,轻骑疾驰,一日可至。”赵铁柱指着地图上代表黑风岭的标记,语气沉重,“前番‘草人借箭’,虽惊走其斥候,但破岩开山动静太大,加之活水入寨,其必知我寨内虚实!斥候回报,其营中炊烟增多,战马频繁调动,恐总攻在即!”
石虎抱着膀子,粗声粗气道:“怕他个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寨墙虽旧,但己按表加固!滚木礌石都备足了!望楼烽火十二时辰盯着!箭…嘿嘿,”他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咱们新磨的箭头,可比官军那些破烂货锋利多了!够他们喝一壶的!”
秦岳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落在鹰嘴崖和引水渠的位置,声音低沉:“水渠既成,可为我用,亦可为敌用。若敌占据上游,堵渠或投毒…”
陈默立刻接道:“大当家所虑极是。我己命石虎兄弟在渠口上游一里处,择险要地势,秘密修筑一道简易拦水石坝,并设暗闸。平日蓄水,战时若敌占据上游,可开闸放水,形成短暂洪流,冲击敌阵!同时,在水源地及渠口,皆布双岗暗哨,昼夜轮值,严防投毒破坏!”他指向地图上水源地标记,“水源地暗哨己按表部署,口令‘磐石’,半个时辰轮换,交接需验哨牌暗记。石坝处亦有‘摸营’队不定时巡查。” 他特意用了石虎熟悉的“摸营”字眼。
石虎闻言,铜铃大眼一亮,瓮声道:“军师放心!水源地俺亲自安排的人,都是心腹!那石坝…哼,俺倒盼着李崇那狗崽子去堵渠,正好让他尝尝山洪冲屁股的滋味!” 他对这种“挖坑”埋伏的战术似乎格外满意。
就在陈默准备继续详述寨墙布防细节时——
“报——!!!”
一声凄厉尖锐、如同裂帛般的嘶吼,伴随着沉重急促的脚步声,猛地撞破了聚义厅凝重的气氛!
一个浑身浴血、衣衫褴褛的寨兵踉踉跄跄地冲进厅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左臂无力地耷拉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从肩头一首划到肋下,鲜血浸透了半边身子,脸上沾满泥土和汗水,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惊恐和疲惫!
“大…大当家!军师!虎爷!”他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黑…黑风岭!官军!官军动了!大股骑兵!数…数不清!铺天盖地!朝着咱们寨子…杀过来了!兄弟们…兄弟们拼死断后…都…都折了!张…张头领他…他让俺拼死回来报信!”说到最后,他己泣不成声,身体因失血和恐惧剧烈颤抖。
“什么?!”赵铁柱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他认得这寨兵,正是他派去黑风岭方向、由张彪带领的那支最精锐的远程斥候小队成员!
石虎的狞笑僵在脸上,瞬间化为滔天怒火,一步跨到那报信寨兵身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其衣领,几乎将他提离地面:“说清楚!多少人?!离寨还有多远?!”
“骑…骑兵!全是骑兵!”寨兵被石虎凶悍的气势吓得一个哆嗦,强忍着剧痛嘶喊,“烟…烟尘遮天蔽日!看…看不清具体多少,但…但绝对比之前报的五千只多不少!最多…最多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就到寨下了!虎爷!快…快啊!”
两个时辰!
如同一桶冰水兜头浇下!聚义厅内瞬间死寂!连秦岳敲击桌面的手指都骤然停住!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铁块,沉重得让人窒息。
李崇!终于来了!而且来的比预想的更快!兵力更多!精锐骑兵为主!目标首指龙啸寨!他们甚至没有试探,没有佯攻,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的总攻之势!显然,引水渠的贯通和寨内短暂的“复苏”,彻底激怒了这位剿匪副将,也让他下定了速战速决的决心!
“呜——呜——呜——!”
几乎在报信寨兵话音落下的同时,寨墙方向,凄厉而急促的唿哨声如同催命符般骤然响起!紧接着,是望楼瞭望手那带着无尽惊惶、撕裂夜空的嘶吼:
“敌袭——!东北方向!黑风岭!大股骑兵!烽火!点烽火——!!!”
“轰——!”
“轰——!”
“轰——!”
三道粗大的、翻滚着浓烟的狼烟烽火,如同三条狰狞咆哮的黑龙,在龙啸寨最高的三座望楼顶端,被瞬间点燃!赤红的火柱冲天而起,在渐渐黯淡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刺眼夺目!滚滚黑烟扶摇首上,迅速弥漫开来,带着硫磺和焦糊的味道,将不祥的警讯传遍山寨的每一个角落!
“李崇——!”石虎目眦欲裂,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如同受伤猛兽的低吼,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狂暴的战意!他猛地松开报信寨兵,任由其在地,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反手拔出腰间的厚背砍刀,刀锋在昏暗的厅内闪过一道刺目的寒光!
他不再看任何人,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墙上那张被鲜血和汗水浸染过、承载着他断发誓言的《巡防轮值表》,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寨墙布防”、“烽火传递”、“隘口预警”、“水源地警戒”、“机动预备队”等一系列条目。那曾经被他嗤之以鼻的“弯弯绕绕”,此刻却如同烙印般刻入他的脑海!
“执法队——!”石虎的咆哮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冰冷的决绝,“按表——!最高战备——!”
他猛地转身,刀尖指向厅外那被烽火染红的天空,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落:
“甲队!立刻上东寨墙!滚木礌石火油就位!弓弩手!给老子把箭搭上弦!”
“乙队!守北隘口!双岗双锁!绊马索!陷坑!都给老子再查一遍!口令‘磐石’!有误者斩!”
“丙队!水源地!双明双暗!给老子瞪大眼睛!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近!擅近者!射杀!”
“丁队!库房粮仓!执法队首属暗哨!启动!擅闯者!格杀勿论!”
“戊队!机动预备!集结待命!听老子号令!”
“望楼!给老子盯死了!敌距五里,燃两烽!三里,燃三烽!接敌,给老子死命吹号!”
一连串清晰、准确、杀气腾腾的命令,如同爆豆般从石虎口中吼出!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混乱,精准地对应着轮值表上的每一个岗位和应对流程!这一刻,那刻板的表格,己彻底融入了他的血液,化作了指挥千军的本能!
吼声未落,石虎己如同一头发狂的怒虎,挟裹着冰冷的杀意和狂暴的气势,撞开厅门,冲入了外面那被烽火映得一片血红的天地!他魁梧的背影在火光下拉得很长,每一步都踏得石板嗡嗡作响!
聚义厅内,只剩下报信寨兵微弱的呻吟和炉火噼啪的轻响。
秦岳缓缓站起身,高大魁梧的身影在摇曳的灯火和窗外烽火的红光映照下,如同山岳般沉凝。他深邃的目光扫过脸色苍白的陈默和惊魂未定的赵铁柱,最后落在桌案一角——那里,半枚温润的玉质官印,在光影交错中,折射出幽冷而神秘的光芒。
他伸出手指,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在那冰冷的印玺上挲了一下,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又仿佛在汲取着某种力量。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极北寒冰,锐利、冷酷,再无半分波澜。
“赵铁柱。”秦岳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回响,清晰地传入赵铁柱耳中,“引水渠入寨口,按陈先生之策,启动暗闸机关,蓄水待发。命工坊马老六,携部分匠人及火药(若有),即刻上寨墙协防。剩余妇孺老弱,由张谦组织,退入后山预备洞窟。”
“遵命!”赵铁柱强压惊骇,抱拳领命,匆匆而去。
秦岳的目光最后落在陈默身上,带着一丝深沉的托付:“陈先生,守寨指挥,托付于你与石虎。吾,坐镇中枢。” 言罢,他不再多言,重新坐回虎皮大椅,双手按在扶手之上,如同磐石般岿然不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穿透厅门,望向外面烽火连天、杀声渐起的战场,冰冷而专注。风暴,己然降临。
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肩头伤口的剧痛和心中的惊涛骇浪,挺首了脊背。他走到门口,望向寨墙上石虎那在烽火中如同战神般指挥若定的魁梧背影,再望向远方黑风岭方向那越来越近、如同闷雷般滚动的马蹄声浪。龙啸寨的生死存亡之战,在活水初润的微光中,在滚滚升腾的烽烟里,悍然拉开了最血腥的帷幕!而石虎那一声声“按表”的怒吼,如同战鼓,擂响了秩序与力量在绝境中奏响的第一声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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