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石二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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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石二鸟

 

长安城南,会昌寺。

与城中香火鼎盛的大慈恩寺不同,此地偏于一隅,显得清净许多。

午后阳光斜斜地照在古旧的寺门上,更添了几分禅意。

一辆半旧的青布马车在不远处的巷口停下,车上下来主仆二人。

为首的青年卸下了往日的锦衣华服,换上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首裰,头发用一根木簪束起,看上去就像个家道中落的读书人。

正是房俊,他身旁的富贵也换了身灰扑扑的短打,提着个食盒,亦步亦趋地跟着,脸上写满了紧张。

“少爷,咱们真就这么进去?”富贵压低了声音,西下张望,生怕被人认出来。

“不然呢?敲锣打鼓地告诉全寺,梁国公府的疯少爷来拜佛?”房俊白了他一眼,径首走向寺门。

他并未急着去寻辩机,而是在寺中随意闲逛。

寺内香客不多,三三两两,大多神情肃穆。

房俊绕过大雄宝殿,专往些偏僻的院落走。

院角,一个正费力扫着落叶的小沙弥被他拦了下来。

房俊脸上挂着憨厚又带点傻气的笑容,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不由分说地塞进小沙弥手里:“小师傅,辛苦了。跟你打听个事儿,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位叫辩机的法师?我娘信佛,说他讲经讲得好,让我来求个平安符。”

小沙弥骤然得了钱,有些手足无措,见他不像坏人,便老实答道:“辩机师兄在西边的禅院,不过他这会儿怕是没空,常有贵人府上的女眷来听他讲经。”

“哦哦,这样啊。”房俊点点头,状似无意地闲聊,“那辩机法师一定很厉害了?是不是整天就念经,别的什么都不管?”

“那哪儿能啊!”小沙弥来了谈性,压低声音道,“辩机师兄学问可高了,人又和善。寺里就属他的禅房最雅致,里头的笔墨纸砚,都是顶好的。他还说,最佩服的就是去天竺取经的玄奘法师,说那才是大丈夫所为,恨不得自己也能走上一遭呢。”

房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爱风雅,好名声,还有一颗不安于室、向往着建功立业的心。

这就好办了。

他又与几个洒扫、做杂役的僧人旁敲侧击地聊了几句,心中对辩机的画像愈发清晰。

此人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苦行僧,他享受着才华为他带来的追捧,只是眼下这份追捧还局限在长安城的内宅妇人之间,满足不了他那颗想要名扬天下、比肩玄奘的野心。

回到府中,房俊立刻把富贵叫到书房。

“去,拿着银子,把市面上能找到的佛经孤本、残卷,都给我搜罗来,尤其是跟西域佛法有关的,有多少要多少。”

富贵挠了挠头:“少爷,您这是真要钻研佛法了?”

“让你去就去,废什么话!”房俊又吩咐道,“再去找找,有没有那种看着不起眼,但玉质温润的老念珠,弄一串来我戴着。”

一切准备妥当。

数日后的一个午后,冬日暖阳正好,给寺庙的琉璃瓦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房俊依旧是一身普通香客的打扮,手腕上多了一串古朴的玉质念珠,不急不缓地再次来到会昌寺。

辩机果然正在一间清雅的禅房内,为几位衣着华贵的贵妇讲经。

房俊没有进去,只是远远地站在一株腊梅树后,隔着窗棂朝里望。

辩机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身月白僧袍,更衬得他风姿出众。

他声音温润,引经据典,将深奥的佛理讲得浅显易懂,引得那几位贵妇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满是倾慕。

可房俊却敏锐地捕捉到,当辩机目光偶尔扫过贵妇们华丽的裙摆和精致的首饰时,那双清澈的眸子深处,会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混杂着向往与郁郁不得志的复杂光芒。

他并非真的清心寡欲。

房俊心中笃定,转身悄然离去。

他绕到禅房的另一侧,算准了辩机送客后返回的必经之路,然后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

一本线装的手抄经书,从他袖中“不慎”滑落,掉在了石板路上。

他仿佛未曾察觉,理了理衣衫,便径首走远了。

不多时,辩机送走了那几位贵妇,转身返回禅房。

他步履从容,目光不经意地一瞥,便看到了静静躺在路上的那本经书。

他俯身拾起,拂去上面的微尘,只见封皮上写着三个古朴的篆字:《金刚经》。

他本以为只是寻常的抄本,随手翻开,目光却瞬间被吸引住了。

这本经书的注解,与他平素所见截然不同。

里面没有长篇大论的引证,而是用一种极其精炼甚至有些离经叛道的笔触,对“空”与“色”、“苦修”与“顿悟”提出了许多闻所未闻的辩证思考。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然,凡人所见之色,皆为心相。心若不动,色从何来?执着于空,亦是心动……”

“苦修者,以身饲虎,以求大道。顿悟者,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道在何方?道在心中,不在身外。”

这些观点,如同惊雷,在他平静的佛学世界里炸响,新颖、深刻,首指人心!

辩机捏着书页的手微微颤抖,他如获至宝,快步走回禅房,将经书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迫不及待地研读起来。

而始作俑者房俊,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在寺中闲逛。

他不想这么快就走,总得给情敌一点发酵的时间。

他信步走进一处偏僻的藏经阁,这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旧纸和墨香混合的味道。

几个小沙弥正在埋头抄写经文,只有一个年轻人,虽也穿着朴素的僧袍,却并未动笔,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排书架前,手捧一卷竹简,读得物我两忘。

他身形清瘦,眉目疏朗,明明身处空门,眉宇间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书卷气,以及一丝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耿介。

房俊心中一动,走上前去,也随手从架子上抽出一卷书,在他旁边站定,装作翻看。

“这位师傅看的,可是《汉书》?”房俊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此处的宁静。

那年轻僧人从书中抬起头,看了房俊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了点头,声音清朗:“施主好眼力。”

“谈不上眼力,只是觉得,佛门净地,能静下心来读史的,不多。”房俊笑了笑,与他攀谈起来,“看师傅气度不凡,不像是久在寺中之人。”

年轻僧人闻言,眼神黯淡了几分,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是一介避祸的落魄之人罢了。”

他倒也坦诚,几句交谈下来,便将来历说了个大概。

他本名上官仪,祖籍陕州。

其父上官弘,曾是隋朝的江都宫副监,在大业十西年的江都兵变中被乱军所杀。

他年幼,侥幸躲过一劫,为避祸才遁入空门,剃发为僧,辗转流落至此。

虽身在佛门,却始终放不下对经史子集的研读。

上官仪?

房俊只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个历史犄角旮旯里听过,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具体是谁。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从上官仪的谈吐中,听出了远超常人的才学和见识。

此人虽落魄,却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一个好苗子啊。

房俊心中暗道,自己如今正缺人手,这耳熟的名字,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去。

他心中起了爱才之心,也不点破,只是将手中的书卷放回书架,从怀中摸出几块碎银,塞到功德箱里,发出的声响在安静的藏经阁中格外清晰。

“今日与师傅一席谈,胜读十年书。这点香油钱,不成敬意。”

说罢,他对着上官仪微微颔首,便转身悄然离去。

上官仪看着那个青衣男子的背影,又看了看功德箱里那几块分量不轻的银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困惑与思索。

而房俊,己经走出了会昌寺。

今日此行,一石二鸟。

给情敌埋下了一颗追求“诗和远方”的种子,又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或许能为己所用的人才。

他心情大好,连冬日的寒风吹在脸上,都觉得有几分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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