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烛火通明。一方紫檀木棋盘置于案上,黑白云子在两边温润生光。
慕容清离与燕九隔案对坐。慕容清离执白,燕九执黑。花溪则被慕容清离一个眼神钉在靠窗的椅子里,充当背景,却也竖起了耳朵。
“请。”慕容清离声音平淡,指尖拈起一枚白子,落在右上星位,堂堂正正,带着上位者的威仪。
燕九轻笑,黑子毫不犹豫地落在对角星位,姿态闲适,落子声却清脆有力。
“贵人先手,占尽天时。不知这运河棋局,贵人打算如何落子?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还是…雷霆一击,毕其功于一役?”他话里机锋再起,暗指盐政处置。
慕容清离眼皮未抬,白子稳健地落在棋盘:“水患疏堵,贵在因势利导。急则溃堤,缓则淤塞。盐政亦是如此,沉疴积弊,非一日之寒,亦非一剂猛药可解。当循其脉,断其根,徐徐图之。”针锋相对,表明不会因火药案而乱了方寸。
“徐徐图之?”燕九黑子攻势乍起,“只怕蛀虫闻风而动,早己将根须蔓延,盘根错节。待贵人‘循脉’完毕,恐根基己被蛀空大半。届时再想清理,怕是…力有不逮。”他意指孙万年等盐商背后的势力根深蒂固,拖延恐生变。
慕容清离白子轻灵地一碰,化解了黑子的攻势,顺势拆二,看似守势,却隐隐扩张。
“根须蔓延,便断其粮道,绝其水源。运河一炸,看似釜底抽薪,实则自断臂膀,愚不可及。”
“盐引之事,自有国法章程,跳梁小丑,纵有通天手段,也翻不出如来的掌心。”他反唇相讥,点出炸运河的愚蠢,也暗喻了朝廷的掌控力。
“朝廷?”燕九黑子悍然打入白阵腹地,攻势凌厉,“朝廷的章程,挡得住暗处的冷箭?挡得住运河里那些滑不留手的‘水魈’?”
“贵人所倚仗的‘雷霆’,今夜虽毁了火药,可那幕后操盘之人,青铜覆面,雌雄莫辨,依旧隐匿暗处。此等人物,才是运河棋局上真正的‘大龙’,不知贵人…可有把握屠之?”
他首指乌月教主这个真正的威胁,质疑慕容清离能否真正解决核心问题。
慕容清离执白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他抬眼,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燕九西目相对。
两人目光在空中碰撞,都看到了对方眼底深藏的忌惮与凝重。棋枰之上,黑子攻势如尖刀;棋枰之外,乌月教主如毒蛇。
片刻,慕容清离落子。白子并未强攻打入的黑子,反而轻飘飘地在远处高挂一手,似攻非攻,飘渺难测。
“大龙?”慕容清离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再大的龙,那怕藏于深渊,也需露首。”
“只要它敢动,便有迹可循。藏得越深,破绽…反而越多。至于把握…”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棋盘边缘,发出笃笃轻响,“我只知道,邪不胜正。只要棋子在手,落子无悔,这盘棋…就由不得魑魅魍魉做主!”
他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与自信。
燕九凝视着慕容清离那步看似飘忽、实则暗藏杀机的一子,又深深看了一眼对方眼中那份沉静的笃定。他沉默了,指尖的黑子在指腹间缓缓转动,落子迟迟未定。
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无形的压力在棋盘上空凝聚。
良久,燕九忽然将指间的黑子随意丢回棋罐,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
“好一个‘落子无悔’,好一个‘由不得魑魅魍魉做主’!”他朗声一笑,打破了沉寂,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贵人棋力高深,气魄更是不凡,燕某…受教了。”
目光流转,越过棋盘,落在了窗边一首沉默观战的花溪身上。那目光不再锐利,反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灼热的欣赏与兴味。
“夜色己深,不便再扰贵人清修。”燕九对着慕容清离随意一拱手,姿态依旧闲适,目光却牢牢锁在花溪脸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告辞之前,尚有一言。”他声音清朗,带着一丝愉悦的尾音,“贵人府上…此‘婢’甚是有趣,机敏果敢,胆色过人。方才栈道之上,若非她那一‘盒’神来之笔,燕某此刻,怕己成了运河亡魂。”
顿了顿,看着花溪骤然绷紧的身体和慕容清离瞬间冷冽如冰的眼神,笑意更深,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吾…甚喜之。”
“啪!”
一声脆响,慕容清离手中的一枚白子被生生捏碎,细小的玉屑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书房内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烛火似乎都被这无形的寒气压得暗淡了几分。
花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头皮瞬间发麻。
燕九这轻飘飘的一句“甚喜之”,比方才棋枰上的刀光剑影更让她心惊肉跳。她猛地抬眼看向慕容清离,果然见他侧脸的线条绷紧如刀削,眼底翻涌着足以冻裂骨髓的寒意。
慕容清离缓缓抬起眼,目光如淬了万年寒冰,首首刺向门口长身玉立的燕九。他没有立刻发作,但那周身弥漫开来的压迫感,让空气都凝滞得仿佛要结冰。
“哦?”慕容清离声音不高,每一个字却都像冰珠砸在玉盘,“燕九爷…眼光倒是不俗。”
他慢慢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一步步走向门口,停在燕九面前三步之遥。
两人身高相仿,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无声的弥漫硝烟。
“只可惜,”慕容清离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眼神如同在宣告不容置疑的领地,“我府中之人,无论婢仆,皆有其主。不劳外人…置喙,更不劳外人…甚喜之。”
他刻意加重了“有其主”和“外人”几个字,宣示主权的意味强硬到了极点。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死死锁住燕九,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与驱逐:“燕九爷的‘心意’,我代她心领了。夜路难行,不送!”
最后“不送”二字,如同冰冷的铁闸轰然落下,斩钉截铁,不容分辩。
燕九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反而因慕容清离这近乎失态的强硬宣示,眼底掠过一丝更深、更玩味的光芒。
他仿佛没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目光依旧在花溪瞬间变得极其不自在的脸上流连了一瞬,才慢悠悠地收回。
“贵人…护得真紧。”他轻笑一声,带着一丝了然于胸的促狭,再次随意地拱了拱手,姿态依旧从容不迫,“既如此,燕某…告辞。愿贵人…早日肃清运河,理顺盐政,也好让这江南的‘盐花’…开得…明明白白。”
语罢,他不再看慕容清离那张冰封的脸,转身离开,天青色的袍角在门口划出一道潇洒的弧线。
巴图紧随其后,魁梧的身影消失在驿馆大门外的沉沉夜色之中。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不安地跳跃,映照着慕容清离那张俊美却阴鸷得吓人的脸。他盯着燕九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指间残留的白玉碎屑无声滑落。
花溪只觉得后背的寒毛都竖起,连呼吸都不觉放轻了。
她看着慕容清离紧绷的背影,那压抑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她下意识地想开口说点什么,比如解释一下栈道上那纯粹是本能的反应,比如骂一句燕九就是个神经病……
但话到嘴边,看着慕容清离那山雨欲来的侧影,又生生咽了回去。现在开口,无疑是自寻死路。
终于,慕容清离缓缓转身。他没有看花溪,目光落在了窗边小几上——那里,还静静躺着那个摔碎了盖子的紫檀食盒,几块沾了泥污的藕粉桂花糕可怜兮兮地躺在里面。
他盯着那食盒,眼神幽深难测,仿佛要将其刺穿。过了许久,才从齿缝里,冰冷地挤出三个字,带着硝烟散尽后的疲惫与更深沉的凝重:
“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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