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巷深处,花溪屏着呼吸,把自己缩进一堆破筐烂篓的阴影里,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二十步开外——孙记粮铺的管事正跟一个穿着粗布短打、满脸横肉的汉子低声交谈。
那管事怀里紧紧抱着蓝布包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焦躁:“……东西带来了吗?上头催得紧,老龙口那边刚炸了锅,风声紧得很。”
横肉汉子警惕地左右看看,才从怀里摸出个用油纸包着的、同样狭长的小包,飞快塞过去:“喏!‘南蛮子’那边新到的货,刚焐热乎。妈的,这帮孙子交货忒慢。”
管事一把抢过,急不可耐地掀开油纸一角,露出里面几根乌沉沉、细长的管状物。
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紧张,迅速把油纸包塞进自己蓝布包裹里,又把怀里原来的包裹递给对方:“这是说好的数,快走快走,别被人盯上。”
花溪心脏狂跳,管状物…火器部件?还是特制的箭矢?孙记粮行和乌月教勾连的实证?燕九的酒肆后院…难道只是个碰头点?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全身肌肉紧绷,盘算着是冲上去当场拿下人赃并获,还是继续跟踪看他们背后还有谁…
“看啥呢?这么入神?”
一个清朗带笑、压得极低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她耳廓。
花溪浑身汗毛倒竖,想也没想,手肘带着风声就狠狠向后撞去。
“嘶——”身后那人似乎早有预料,轻巧地侧身避开,顺势还用手掌在她撞来的手肘上不轻不重地托了一把,卸了力道。动作行云流水,透着股游刃有余的闲适。
花溪猛地回头,帽檐下瞪圆的眼睛,对上了一双含着促狭笑意的凤眸。
燕九!
他竟然就蹲在她旁边?
天青色的锦袍下摆毫不在意地拖在巷子湿漉漉、布满污垢的地面上。他一手还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正慢悠悠地摇着他那把该死的折扇,扇面半开,遮住了两人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你?”花溪差点咬到舌头,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压低的声音都劈了叉,“你怎么在这儿?”
燕九用扇子点了点前方那俩快要完成交易、正准备分头开溜的鬼祟身影,语气无辜又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调侃:“跟花七姑娘一样啊,‘体察民情’。”
“这巷子口风不错,正好瞧见孙记的管事鬼鬼祟祟,就进来瞧瞧热闹。没成想…”他目光在花溪那身灰扑扑、沾着锅灰的脸上转了一圈,笑意更深,“还能遇见熟人。七姑娘这身…嗯,挺别致。”
花溪气得眼前发黑,脸腾地一下烧起来,一半是羞恼一半是憋屈。她跟踪盯梢,结果被人反蹲墙角?还被他看了个全程?
“你跟踪我?”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
“冤枉。”燕九挑眉,扇子摇得更悠闲了,“这巷子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比你先到一步,正愁没地方蹲呢,七姑娘就挤进来了。要说跟踪,”他下巴朝前方扬了扬,“咱们的目标,好像是一致的?喏,要跑了。”
果然,那管事抱着新换来的油纸包,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弓着腰就往巷子另一头猛蹿。横肉汉子则揣着蓝布包裹,往相反方向溜去。
花溪顾不上跟燕九掰扯了,身体本能地就要弹起来追那管事。
“哎,别急。”燕九的折扇“啪”地一声合拢,轻轻搭在她正要发力的手臂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阻滞。“抓个小虾米有什么意思?放长线,才能钓…更大的王八。”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那个抱着油纸包、正慌不择路消失在拐角的管事背影。
花溪动作一僵,手臂上被他扇骨搭着的地方像被烫了一下。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压低声音怒道:“放手!谁跟你‘咱们’?油纸包里是什么你看清了?那是火器。他往那边跑,万一混进人群跑了,线索就断了。”
“火器?”燕九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凝重,但语气依旧沉稳,“看清了又如何?你现在冲出去,最多拿下他一个。他背后的人呢?接头的人呢?刚才那油纸包是‘南蛮子’给的,这蓝布包裹里又是什么?谁指使的?放他走,跟着他回老巢,说不定能一锅端。”
他语速飞快,条理清晰,分析得头头是道。
花溪被他说得一愣,怒火稍歇,理智回笼。
确实,现在冲出去抓人,只能抓个马前卒,他背后的上线很可能就断掉了。这道理她懂,只是被燕九这么“指点”着,心里那口气实在不顺。
“那你刚才怎么不拦那个横肉的?”她没好气地呛声。
“那个?”燕九嗤笑一声,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一个跑腿的力巴,身上除了几两散碎银子还能有什么?盯着他,不如盯着这条可能连上乌月教的线。”
他目光重新投向管事消失的拐角,“七姑娘若信得过我,不如…一起跟上去看看?省得你一个人,万一再遇上‘炮仗’,可没第二个食盒替你挡刀了。”
又是“食盒”!花溪脸一黑,狠狠剜了他一眼:“用不着你操心,各跟各的。”
说完,她不再理会燕九,身形如狸猫般贴着墙根阴影,悄无声息地向管事消失的方向快速潜行而去。动作利落干脆,哪里还有半分粗使丫头的笨拙?
燕九看着那抹迅速融入阴影的灰色身影,凤眸微眯,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味。
他慢悠悠站起身,掸了掸根本不存在灰尘的锦袍下摆,对着身后某个角落的阴影处低语了一句:“巴图,去,看看那个横肉的落脚点,别惊动。”
阴影中似乎有微不可察的动静闪过。
燕九这才不紧不慢地迈开步子,朝着花溪消失的方向跟了上去,那双深邃的凤眸里,此刻己敛去了所有玩味,只剩下冰冷的探究。
窄巷七拐八绕,花溪将轻功提到了极致,死死咬住前方那个抱着油纸包、时不时惊慌回头张望的管事身影。
花溪一边跟,一边心里翻江倒海。燕九的出现,完全打乱了她的节奏。
他说他也在查乌月教?巧合?还是…另有所图?他那句“放长线钓王八”…听着倒像是真的在查案,而非参与者。
难道…酒肆后院只是他临时落脚或与人会面的地方?孙记管事鬼祟交易,根本与他无关?他跟自己一样,是闻着味儿来的“黄雀”?
这个念头让花溪心里莫名一松,随即又涌上更深的警惕。就算他也查乌月教,那也是敌非友。谁知道他查出来是想干什么?搅浑水?还是想分一杯羹?或者…他本身就是另一股势力?
正思忖间,前方那管事突然在一个堆满破渔网的死胡同口停了下来。他左右看看无人,竟迅速扒开一堆腥臭的渔网,露出了后面一个极其隐蔽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墙洞。
他抱着油纸包,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花溪瞳孔一缩,暗道?
她立刻加速,来到墙洞前。没有犹豫,她矮身就准备往里钻。就在她低头弯腰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巷口拐角处,那天青色的袍角一闪。
燕九也到了。
花溪动作一顿,心里暗骂一声“阴魂不散”,不再迟疑,迅速钻进了那散发着浓重鱼腥味和霉味的墙洞。
墙洞后并非想象中通往某处宅邸的秘道,而是一条狭窄、潮湿、完全被两侧高墙夹住的缝隙,宽度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花溪屏住呼吸,收敛所有声息,如同壁虎般无声地贴墙移动,目光锐利如刀,紧盯着目标。
突然,前方的管事停下了脚步。他前方似乎没路了?只见他抬起手,在湿漉漉、长满霉斑的砖墙上摸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机关。
花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微微前倾,蓄势待发。只要他打开机关,露出后面的秘密,或者接头人出现,她就立刻动手拿下!
就在这时——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寂静缝隙中却异常清晰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管事面前的墙壁,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门户,管事抱着油纸包就要往里钻。
花溪眼中厉芒一闪,脚下猛地发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出,带着凌厉的劲风,首抓向那管事后颈,目标明确——人赃并获!
眼看她的指尖就要触及那管事油腻的衣领——
一股柔和的力量骤然袭来,精准地挡在了她的手腕前方,将她所有力道瞬间卸得干干净净。
她惊愕地侧头,只见燕九不知何时己鬼魅般出现在她身侧,一只手快如闪电般抓住了她正要发力的手腕。
“别急。”燕九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急促,目光却死死盯着那扇正在缓缓合拢的暗门缝隙,“看清楚再动手。”
花溪被他抓住手腕,一股陌生的温热感传来,让她又羞又怒,正想挣脱呵斥。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 数道极其细微、却带着致命尖啸的破空声,猛地从即将闭合的门缝出,目标赫然就是门口正要进去的管事。
那管事脸上得意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凝固,连哼都没哼一声,后背心、后颈处瞬间爆开几朵细小的血花。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下去,怀里的油纸包“啪嗒”一声掉落在湿滑的地面。
暗门在他倒下的身体后方,无声而迅速地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打开过。只有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和那个沾了污水的油纸包,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一切发生得太快,前后不过呼吸之间。
花溪浑身冰凉,僵硬地看着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刚才如果不是燕九及时拉住她,那几枚从门缝里射出来的、快得几乎看不清的毒针…目标会不会是她?
她猛地转头看向燕九,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是惊魂未定?是后怕?还是…对他出手相阻的愤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疑?
燕九此刻也松开了抓着她的手,脸色同样凝重异常,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暗门,仿佛要将其看穿。
他缓缓蹲下身,用折扇极其小心地拨开管事后背的衣物。只见尸体后心处,赫然钉着几根细如牛毛、通体乌黑的短针,针尾还泛着诡异的幽蓝光泽。
“见血封喉的‘乌芒’。”燕九的声音冷得掉冰渣,“乌月教杀人灭口的招牌货。”
他站起身,目光转向地上那个油纸包,又看了看花溪,语气带着一种洞悉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现在,花七姑娘还觉得…我是在跟踪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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