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似乎早就料到二舅的顾虑,他小大人似的点点头:“二舅担心得对。尺寸不一样,装不上,是最大的麻烦。”他顿了顿,黑亮的眼珠一转,声音带着点小兴奋,“那要是咱把‘尺寸’定死呢?定一个谁都不能改的‘死规矩’!”
“死规矩?”苏承业没明白。
“对!”林砚用力点头,“您看,咱不是有图纸吗?咱就把图纸上每个零件最关键、最怕装不上的地方,比如接口的粗细、螺纹的深浅、孔洞的大小,这些尺寸,单独拎出来,做成一个样子!不用图纸,就用实打实的铁家伙!”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小手比划着:“二舅,您去找城里手艺最好、最讲信誉的几家铁匠铺谈。就说,‘铭盛源’有大批量活儿要外包,做手压井的零件。但咱有个规矩:咱会每家送一套用精铁打出来的‘标准尺’和‘标准样件’!比如,这个接口该多大,就用这个铁环套着做;这个孔该多深,就用这个铁棒量着钻!所有零件,必须严丝合缝地跟咱的‘标准样件’对上号!差一丝一毫都不收货,也不给钱!”
苏承业听得眼睛越睁越大!这法子闻所未闻!
但仔细一想,好像真能行得通!
用实打实的铁样件当标准,比看图纸更直观,更不容易出错!
各家只要按着样件做,尺寸自然就能统一了!
林砚继续加码:“这样一来,好处可多了!第一,咱‘铭盛源’只做最核心、最难打的部件,比如里面那个皮碗座子和活塞杆,省下大量人手和时间!第二,把那些简单的、重复的活儿,像打压杆、底座、井管箍圈,包出去。接活的铺子,工钱肯定比咱自己请老师傅便宜,因为活儿简单了,学徒都能上手!第三,产量能翻好几倍!您想想,城里十几家铺子同时给咱做零件,咱自己只管做核心部件和最后组装检验,一天别说五六套,五六十套都有可能!”
他最后点出核心:“至于图纸保密?更不怕了!每家只做一两个零件,拿到手的只是样件,根本不知道整个手压井是怎么拼起来的!想偷学?门儿都没有!”
苏承业张着嘴,半天没合拢。
他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条理清晰得不像话的小外甥,脑子里嗡嗡作响。
把一件复杂的东西拆成无数简单的零件,每家只做一个,用统一的“铁规矩”卡死尺寸,最后像拼积木一样组装起来?
这想法,简直是颠覆了他几十年打铁行当的老观念!
成本、产量、保密性,似乎所有难题,都被这个看似天方夜谭的“拆分外包+标准样件”的法子给破解了!
“二舅,您知道这种法子,我叫它啥吗?”林砚挺了挺小胸脯,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叫它——‘流水化生产’!”
“流…流水化?”苏承业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儿,有点摸不着头脑。
“对!就像小河水哗哗流一样!”林砚伸出小手,在空中画了一条流动的线,“您想啊,一个复杂的压水井,拆成了好多好多个小零件。打井口箍圈的就专门打箍圈,打压杆的就专门打压杆,打底座的专门打底座…每个人,甚至每个铺子,就只盯着自己手里那一个、最多两个零件,反反复复地做!就像河水流过不同的地方,每个人只管自己那一段!”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却蕴含着颠覆性的力量:“专门做一件事,做熟了,闭着眼睛都能干好!而且,越是简单的零件,越不需要陈师傅那样的顶尖手艺,普通的学徒工,稍微教教,就能上手干得又快又好!工钱还便宜!”
林砚越说越兴奋,仿佛看到了那“流水”奔腾的景象:“这还不算完呢,二舅!您再想想,有些零件,形状特别简单,就是一根棍子、一个铁环、一块平板…比如那个压杆手柄、或者底座的大铁盘子。这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东西,做的人多了,数量需求特别大,咱们甚至都不用一锤子一锤子敲!”
他踮起脚尖,凑近二舅,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像带着魔力:“咱们可以做个模子!用硬木头或者好点的石头,先精雕细琢出一个完美的‘样子’来。然后,就用咱老祖宗传下来的翻砂法,用这个模子做出砂型来。最后,把滚烫的铁水,‘哗啦’一下浇进去!等铁水凉了,敲掉砂壳——嘿!一模一样的零件就出来了!一个模子能浇出几十上百个!又快、又省工、样子还完全一样!这就叫‘铸造’!”
“铸…铸造?”苏承业的呼吸猛地一窒!他当然懂铸造!
铺子里浇个大铁锅、铁钟什么的,用的就是翻砂法!
可他从没想过,能用这种方法来做手压井的零件!
林砚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一扇他从未设想过的门!
流水化分工、只做单一零件、学徒工就能胜任、大批量简单零件用模子铸造,这几个词在他脑海里疯狂碰撞、组合!
成本!
成本会低到什么程度?
产量!
产量能翻多少倍?
质量!
用模子铸造,只要模子做得好,砂型翻得仔细,浇出来的零件尺寸几乎一模一样!
比他要求各家按“标准样件”手工打制,还要精准、统一!
“我的老天爷…”苏承业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血液都冲上了头顶,震得他耳朵嗡嗡响。
他看着眼前这个才到他腰高的小外甥,眼神像在看一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小妖怪!
这哪里是什么“流水化生产”,这分明就是点石成金的仙法!
他猛地一拍自己油亮亮的脑门,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甚至有点语无伦次:“流…流水线!模…模子!铸…铸造!对对对!太对了!专门做!只做一样!做熟!学徒就能干!模子…翻砂…浇铁水…哗啦啦…零件就…就自己蹦出来了!”
苏承业仿佛已经看到:简单的零件像流水一样,从各家接了外包的铺子里,或者从自家后院那日夜不停的翻砂铸造线上涌出来;核心部件由陈师傅带着精干的徒弟们精心打造;最后在“铭盛源”的组装区,被手脚麻利的伙计们咔哒咔哒,像搭积木一样迅速组合成一台台锃亮的手压井,那效率,那规模,那成本优势,他苏承业哪里还是什么憋屈的“苏掌柜”?他分明就是掌控着这庞大生产链条的幕后“大老板”!晋城铁行的格局,怕是要因他这“流水线”而彻底改写了!
他一把抱起林砚,兴奋得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浑身的疲惫和憋屈一扫而空,只剩下被巨大蓝图点燃的熊熊野心,眼睛亮得吓人:“干!就这么干!流水化!标准化!加铸造!二舅这回,就按砚哥儿你这金点子的‘流水线’走!咱们要大干一场!”
他仿佛看到无数简单的零件从各家铁匠铺流水般涌来,在“铭盛源”的后院被迅速组装成一台台能救命的手压井,利润也随之滚滚而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激动和野心的热流,猛地冲了上来。
或许,他苏承业“苏掌柜”的风头,不在台前,就在这幕后整合、掌控全局的“标准、流水化生产”上!
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比炉火还要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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