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被窗外杂沓的脚步声吵醒时,瞥见爷爷疾步穿过庭院。
那口挂在皂角树下的铜钟正晃得厉害,钟声在冰冷的清晨,惊起一群乌鸦。
祠堂里林广福攥着《农政全书》残卷的手青筋暴起。
十三个庄头陆续跺着脚进来,棉袍下摆满是泥浆。
“都甭扯闲篇了!“管田把式林茂田一巴掌拍在八仙桌上,震得茶碗盖直蹦。
这老汉五十八了,光绪二十八年冬雷后饿死人的光景还刻在骨头里:“西坡老槐树让雷劈成两半,树芯子都焦黑了!老话说冬雷震震,耗子搬粮,来年怕是要旱得地皮冒烟!“
管水闸的同名老汉抖开本黄不拉几的《雨雪录》,纸页脆得掉渣:“开春雨水就短一成半,夏天山洪冲了三百亩好田,秋收又赶上卡脖子旱。前些日大雪瞅着厚实,地皮冻得梆硬,雪水压根渗不下去——这摆明是阎王爷要收人!“
猎户头领林铁柱反复着祖传的牛角号,闷闷地说“最近山里的野兽也减少了,有些野兽喝水的水源地已经干了。我们这个月打到的猎物比以往少了三成。”
林广福眉头拧成死疙瘩,烟袋锅在桌沿磕了三下。
粮仓管事王穗娘赶紧接茬:“眼下仓里统共五千五百石粮,勒紧裤腰带能撑六个月。算上各家缸底存粮,顶天挨到夏收——要是......“话没说完就让满屋子抽冷气声掐断了。
屋内所有人都望着林广福,他是族长。
“老林头,把账本抖搂抖搂。“林广福烟杆指向账房,“祠堂压箱底的钱不动,能挪动的现洋全让永年去府城买粮。趁着外头还没醒过味儿来全买了。“
“把西跨院那对钧窑梅瓶押给钱庄。“林广福截断话茬,“跟婆娘们说,捐首饰的灾后按成色折棉布还。“
烟袋锅子戳得账本啪啪响,“大虎安排人带三十挂大车去潞安府找永年,告诉他把布行囤的细棉全抛了,换陈米杂粮,最少要买2000石回来。杂粮市价每斤涨一文钱,对外就说是给县衙采买军粮——。”
“眼下高粱市价一石两块二,若是全换成陈谷子......“
“买!“林广福扯开棉袄领口,喉结滚动如困兽,“掺麸皮的黑豆、酒坊醋糟,但凡能下咽的全拉回来!“
林广福接着对林茂田问:“往年我们在田头建的蓄水窑还好吧?开春后组织青壮年一起上,全部灌满。”
“蓄水窑入冬前都拾掇利索了。“林茂田抢过话茬,“十八处蓄水窑全数启用,十五岁以上男丁编三班轮着往蓄水池背雪,三天管保灌满。“
老族长眼风已扫过林铁柱:“你的人分两路,一队巡山找野泉眼,一队去五十里外赵家庄——“他忽然敲了敲烟锅,“他们里正去年赊咱们三百匹麻布,该用粮抵账了。“
“运粮车要改——轴辘裹三层浸油牛皮,夹层暗格里塞艾草防虫。挑二十个识字的后生押车,带着布庄的票据跟沿途驿站换草料,能带回来的都带回来。大虎,箭楼十二时辰双岗,把后生们的棍棒磨亮点。“林广福最后剜了眼护寨队长。
林大虎反穿的羊皮袄鼓着风,闷声应了句:“晓得了“
“跟各家婆娘说,纺车从今儿起昼夜别停——多织一匹布,秋后就多换一斗粮。“
“祠堂偏殿支起十口丈二铁锅,从今日起,祠堂每日安排出工的人吃食,让王寡妇带着婆娘们熬糊糊。立个新规矩:六十岁以上、五岁以下单独设棚。五岁以下娃子每日多加半勺荤油,六十以上老人领饭不必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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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砚赖在暖炕上,由着奶奶给套虎头帽。
棉絮钻进鼻孔惹得他连打喷嚏,却贪恋着被窝里残留的艾草香。
虎子候在门廊下呵着白气说“祠堂让大人们占着议旱情哩“他指向西坡,“昨儿雷劈了半棵老槐树,要不去瞧瞧?“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踩过化雪的泥泞。
融雪后的村庄土墙泛着潮痕,田垄像老人皴裂的手背,连光秃的枣树枝都挂着冰泪。
唯有鹰嘴崖依旧冷峻,斧削般的岩壁上,去年山洪冲出的沟壑宛如刀疤。
“砚哥儿看!“虎子指着青龙涧干涸的河床。
源自太行山融雪的青龙涧,最宽处能并排跑几十驾马车,如今只剩零星几洼脏雪。
攀上废弃的烽火台,整个村寨尽收眼底。
村庄依傍太行山鹰嘴崖而建,崖壁如斧劈刀削,垂直落差逾 200米,仅东侧有一条“之”字形石阶驿道连通外界,隘口处设夯土寨墙,可监控十里山谷动向。
七道丘陵环抱着六百户院落,梯田残存的石堰如同大地肋骨。
林砚眯眼估量着坡度——这些荒坡若垦成梯田,应该能养活上万流民。
“鹰来了,鹞子叔养的老鹰”,虎子忽然指着天上一个黑点兴奋叫道。
谷仓方向传来三短一长的呼哨,孙鹞子反穿羊皮袄的身影隐约可见。
那鹰闻声从鹰嘴崖俯冲而下,铁哨般的长鸣撕开凝滞的云层。
掠过光秃秃的枣树林时,林砚分明瞧见它铁钩似的爪下抓着条草蛇——寒冬腊月里,这鹰竟把冬眠的蛇都刨了出来。
“砚哥儿,我们去鹞子叔那边看老鹰吧”虎子拉着林砚向刚才鹰落下来的方向跑过去,那是村里的谷仓。
转过草料垛时,正撞见孙鹞子给猎鹰喂食。
林砚头回瞧见活的猎鹰。正蹲在孙鹞子皮护肩上,金褐色的眼珠子转得比算盘珠还利索。
猎户脖颈挂的狼牙链随风呜咽,与鹰唳声应和成奇特的调子。
见两个孩子靠近,他腕子一抖,四尺宽的鹰翅“唰“地展开,林砚顿觉面颊扫过铁扇般的劲风。
那鹰扑棱棱落在十丈外的枣木架上,爪下铁链绷得笔直,木杆上满是经年累月的抓痕。
“好俊的海东青。“林砚脱口而出。
孙鹞子残缺的右耳在晨光里透亮:“砚哥儿识货!“他笑出一口熏黄的牙,从怀里摸出油纸包:“尝尝,风干的鹌鹑脯。“
虎子腮帮鼓得像仓鼠:“鹞子叔,这鹰崽子哪逮的?“
“鹰嘴崖顶的岩缝里。“猎户抬手指向云雾缭绕的绝壁,“三年前掏的雏鸟,拿黄羊肉糜一口口喂大的。“他边说边给鹰喙套上鹿皮嘴套,熟稔得像给孩童戴虎头帽。
“那你以后能不能帮我训练一下,我长大也去摸一只养。”
孙鹞子他满脸微笑,“好啊,等你去摸一只回来我肯定帮你训练。”
“鹞子叔,我能不能摸一下鹰”林砚一脸天真,纯洁的小脸一脸无害。
孙鹞子一脸为难,鹰是骄傲的,除主人不会给别人碰。
他想了想对林砚说“砚哥儿,老鹰很凶的,它会啄人,很痛的”。
林砚一脸正经说:“鹞子叔,我这么可爱,老鹰不会啄我的。要不我们打个赌”
“好,不过等我把老鹰嘴套戴好,你再摸。”孙鹞子满脸无奈。
林砚耳畔响起:“对决已成立,是否开始”的提醒,林砚心中一喜,果然有效,急忙默念“是”。
孙鹞子先让两人站远点,然后对着鹰比个手势,鹰看了看他,从枣木杆子飞下来,停在他手臂的皮护上,歪着看主人,等待下一步指令。
看自己的鹰没有反抗,孙鹞子这才朝林砚招招手,叫他过去。
林砚靠近时,鹰一直盯着他看,并没有排斥,一直关注自家鹰反应的孙鹞子,这才放心。
林砚伸手轻轻摸到鹰背上的羽毛,那鹰没有反抗。
“鹞子叔,你看老鹰不会啄我的。”
孙鹞子满脸的不可思议,这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
泉水般的叮咚声瞬间响:“天地为枰,落子无悔,棋主完胜一局,可摹驯鹰”。
林砚发现自己对面前的老鹰了解的更多,已经可以和它沟通了,并且也学会了什么驯练。
“鹞子叔,你把嘴套取下来,我来喂它,可以吗?”
“不可能,我的老鹰除了我来喂,其他人喂他都不吃。”孙鹞子自信的说。
“鹞子叔,我们再赌一次”林砚一脸正经说。
“好,赌就赌”
耳畔又响起:“对决已成立,是否开始”
“是”林砚开心的默念。
孙鹞子给了林砚一幅皮手套,并教他什么喂不会啄伤到。
虽然林砚现在已学会驯鹰,但他也不可能告诉他,只能假装认真学习,并不断点头。
孙鹞子看林砚学会了,就把自家鹰的嘴套取下来,然后一手轻轻放在鹰背上,对林砚说“好了,你过来喂,小心点。”
林砚戴上皮手套,拿着刚才孙鹞子给他的鹌鹑脯,慢慢向老鹰伸过去。
孙鹞子手臂上的老鹰歪着头看着林砚,又歪一下头看他手上的鹌鹑脯,来回几次后,它懂了林砚的意思,直接把鹌鹑脯叼走,吞下去。
“鹞子叔,我又赢了”
孙鹞子满脸的不可置信。
泉水般的叮咚声瞬间响起:“天地为枰,落子无悔,棋主完胜两局”
“鹞子叔,我可以让你家的鹰去抓猎物回来,它回来时抓到猎物算我赢,怎么样?”。
林砚兴奋了,再赢一次就可以合并孙鹞子的气运。
要知道在无线电报未出来前,养只鹰用来传信是很nice的事。
孙鹞子无语地回道:“好吧,好吧,你来指挥,我还不信了,你能指挥它抓到猎物。”
“让它抓只野兔回来?“林砚对着老鹰打手势,并对孙鹞子眨着眼提议。
老鹰猛的飞起来,长鸣一声向远处飞去。
孙鹞子望着盘旋升空的猎鹰,突然觉得这跟了自己三年的猛禽,振翅的节奏里竟透出几分陌生。
站在远处的虎子,看到老鹰飞走了才敢走过来。
“砚哥儿,你太厉害了,老鹰真的听你指挥去抓猎物了。”
声音中可以听出一分兴奋,一分崇拜。
林砚走到孙鹞子旁边问:“鹞子叔,鹰嘴崖上面还有几只老鹰?”
“崖顶岩缝里还有两窝,开春化冻能掏着雏鸟。“
半个时辰后,猎鹰抓着抽搐的灰兔俯冲而下,铁灰色的身影掠过枯树林时,啼叫声里竟带着几分亢奋。
“耶,砚哥儿赢了”虎子蹦跳着欢呼。
林砚耳畔响起:“天地为枰,落子无悔,棋主完胜三局,气运相生。”
孙鹞子挠着残缺的右耳,盯着正给鹰喂松子的林砚直咂嘴:“邪了门了!“那矛隼竟用喙尖替孩童理起鬓角碎发,温驯得活似只抱窝母鸡。
虎子笑得直打跌。
孙鹞子一拍大腿:“得嘞!等下烤山鸡我请!“说着从草垛后拎出早备好的肥山鸡,羽冠上还沾着晨露。
三人围坐在火堆旁时,孙鹞子边转烤架边哼起放鹰调。
油星子噼啪爆响中,他忽然摸出串狼牙链:“开春带你们掏雏鹰去“。
虎子在旁边负责流口水,不停的问:“鹞子叔,真香啊!好了没有?”
林砚也在看火堆,但仔细观察会发觉是在发呆。
此时的林砚意识已沉入棋盘,在体会棋盘的波动。
今天见到孙鹞子时,他就感应到那只老鹰对他很好奇,就象一个姑娘对一个刚看到的帅哥,好奇又想亲近。
林砚确认它不会伤害他。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那么这也是棋盘的功能?为什么没有提示?
另外,今天与孙鹞子的对决,也打开了他对棋盘能力的新认知。
或许他可以跟全村的人进行对决?他决定明天再试试!
加油吧!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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