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流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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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流民来了

 

林家村新寨门外,黄土路遥远的尽头。

那片被寒风刮得一片萧索的旷野上,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小片蠕动着的、灰扑扑的影子。

他们移动得很慢,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前行,在苍茫枯寂的大地上显得格外渺小和脆弱。

那是一个流民的队伍。

约莫二三十人,男女老少都有。

衣衫褴褛,覆满尘土的脸上只剩下长途跋涉带来的疲惫与麻木。

男人佝偻着背,拖着或推着吱呀作响的可怜家当;女人紧抱着怀里冻得小脸发青、眼神空洞的孩子;赤脚的半大孩子麻木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寒风撕扯着他们单薄的衣裳,也吹不散他们眼中那层凝固的绝望,那是被灾荒和乱世反复碾轧后的痕迹。

然而,当领头那个拄着木棍、须发皆白的老者,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越过谷口那简陋的寨门,穿过更远处那片尚在建设、烟尘与屋架林立的工业区,一直投向最深处时,他那双几乎被苦难磨灭了光彩的眼睛里,陡然迸发出一丝微弱却极其执拗的光亮!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工业区后方,远处林家村的后山!

在一片被寒冬和旱灾染成单调灰黄的世界里,唯有那一片山峦,如同被神灵眷顾的孤岛,顽强地透出令人心颤的深绿与苍翠!

松柏的轮廓在冬日晴空下清晰挺立,山坳间甚至能看到常绿灌木点染的生机。

阳光仿佛格外偏爱那里,给整片山林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与眼前这枯槁死寂的大地、与工业区冰冷的框架,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如同绝望深渊中忽然亮起的一盏灯塔!

老者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抬起枯瘦如柴的手臂,颤抖着指向那片象征着生机的绿色,喉咙里发出嘶哑却充满希望的声音:“看…看啊!那山…我们找到了!老天爷…开眼了…前面…前面肯定有水!有活路!”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在疲惫麻木的队伍里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后面的人们纷纷抬起头,顺着老者所指的方向望去。

当那片格格不入的、充满生命力的绿色映入他们几乎绝望的眼帘时,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如同星火般,在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睛里重新燃起。

他们不再只是麻木地移动,脚步似乎加快了些许,目光死死锁住那片苍翠的山林,仿佛那是无边黑暗里唯一的灯塔。

带着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朝着谷口那简陋的寨门,朝着林家村的方向,蹒跚却又坚定地挪了过来。

这二三十个拖家带口、形容枯槁的人,不是什么远道而来的神秘客,他们就是长治府地界上,土里刨食的苦命乡亲。

前两年老天爷就不给好脸色,收成勉强糊口,没想到今年开春到现在,愣是没下过一场透雨!地里的土干得冒烟,手指头进去都嫌烫。

河沟见了底,井水也快淘干了。

往年这时候麦苗该绿油油一片了,如今地里只剩下些焦黄的草梗子,风一吹,打着旋儿地跑,看得人心都凉透了。

他们是实在活不下去了。

领头的老陈头,原是邻县十里铺的木匠,手艺不错,可这光景,谁还有闲钱打家具?

家里那点存粮早就见了底,连树皮草根都快被剥光了。

看着小孙子饿得肚皮贴着脊梁骨,哭都哭不出声,老陈头一咬牙,把家里能带的破被烂袄塞进个空瘪的褡裢,拄着根磨得溜光的枣木棍,带着一家老小就上了路。

一路上,靠着给人修个锄头、钉个破凳子,换点可怜巴巴的吃食,或是几口浑浊的泥浆水。

小孙子脚上的鞋早就磨穿了,脚底板全是血泡,疼得直抽抽,老陈头就把他背一段,自己累得眼冒金星。

队伍里还有李铁匠一家。

李铁匠原本在镇上开了个小铁匠铺,日子还算过得去。

可这大旱一来,别说打农具了,连饭都吃不上。

铺子早就关了门,为了换点粮,连祖传的那块好铁砧都含着泪贱卖了。

他婆娘怀里紧紧抱着个蓝布小包袱,里面是几件压箱底的旧首饰和几块硬得能硌掉牙的杂合面饼子——那是最后的指望。

两口子带着半大的儿子,一路沉默着,眼神都木了。

年轻点的像王二和春草两口子,带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

春草一路走,一路还要扒拉着路边的枯草根,希望能找到点没被挖走的野菜,偶尔发现几片发蔫的树叶,都小心翼翼地摘下来收好。

孩子饿得在她背上嘤嘤地哭,声音像小猫似的。

王二看着媳妇干裂的嘴唇和孩子蜡黄的小脸,心里跟刀绞一样,却只能闷着头推着那架快散架的独轮车,车上除了几件破家什,空荡荡的。

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干裂的大地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只求老天爷开眼,给条活路。

饿得头昏眼花的时候,也曾远远看到过别的村子,可那村子自己也是死气沉沉,村口的狗都饿得皮包骨,有气无力地吠两声,眼神里都是防备。

去了也是讨不到吃的,说不定还要挨顿打骂。

直到昨天傍晚,他们在一个光秃秃的山坡上歇脚,绝望地望着灰蒙蒙的天。

一个半大的小子眼尖,忽然指着远处,惊奇地喊:“爹!娘!你们快看!那边!那边的山是绿的!好绿好绿!”

起初没人信,都以为孩子饿花了眼。

可当越来越多的人抬起头,顺着孩子指的方向望去——在那片被旱灾肆虐得一片枯黄的山峦深处,真的有一片山,在夕阳的余晖下,透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生机勃勃的深绿色!那绿色,浓得化不开,像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嵌在灰黄的画布上。

山上的树影清晰可见,绝不是枯枝败叶的模样。

“绿…真是绿的!”老陈头的声音都变了调,浑浊的老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有绿树!那地方…那地方肯定有水!有水就有活路!老天爷…真开眼了!”这个消息像火星掉进了干草堆,瞬间点燃了这群濒死之人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们不知道那片山属于哪里,只知道那是他们能看到的、唯一还透着生气的地方。

于是,凭着这点模糊的绿意指引,他们互相搀扶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个方向挪动。

穿过荒野,越过土岗,终于在今日,看到了扼守谷口的寨门,看到了寨门后更远处那片繁忙的工业区轮廓,也看到了工业区后方,那抹让他们魂牵梦萦、象征着生机与希望的浓绿山林!

他们不求别的,只求能走到那片绿荫之下,讨口水喝,寻口吃的,让疲惫的身体和绝望的心,能有个喘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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