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鸭的酥香还在唇齿间萦绕，路岑咀嚼的动作却慢了下来。她微微低着头，看着手中剩下的小半块鸭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山风似乎也安静了些许，只留下一种微妙的、带着试探的沉默。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困扰己久的问题，抬起头，目光没有聚焦在美味的烤鸭上，而是有些飘忽地投向远方翻涌的雾墙，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淡淡的自我怀疑：
“我……”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选择了那个在她看来最首白的词，“在你们眼里，是不是……是不是很麻烦？”
“麻烦”两个字，像两颗小石子，轻轻投入了左青的心湖，却激起了巨大的涟漪！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个词背后沉甸甸的分量——守夜人最高等级的监控、最高议会的“方舟”预案、永久禁区、深蓝警戒……所有围绕她存在的、庞大而紧张的体系，对她而言，就是“麻烦”的具象化！
左青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就想开口解释，想淡化那份戒备，想强调守夜人的职责并非针对她个人……然而，路岑并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
她的视线依旧没有聚焦，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又像是自言自语般，继续说了下去，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于陈述事实的平静：
“我就是想，”她顿了顿，像是在确认这个简单的愿望，“在我有限的生命里，去看看这里的风景。” 她的目光扫过眼前壮丽的龙脊山脉，带着一丝纯粹的欣赏。
“尝尝不同地方的美食，”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烤鸭，嘴角弯起一个真实的、带着烟火气的弧度，仿佛那酥脆的鸭皮就是此刻最美好的意义。
“感受一下……”她说到这里，语速更慢了，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表达，眼神里透出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人性……的善。”
“善”这个字，她说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希冀，仿佛在黑暗中摸索的人，渴望抓住一丝微弱的光亮。这与她之前展现的力量和经历的痛苦，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然后，她的目光终于转回来，落在了左青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迷茫或痛苦，只剩下一种坦然的、甚至带着点妥协的理解：
“如果你们不放心，”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以让人跟着的。” 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商量一个合理的方案，“我不会破坏这里的，”她再次强调，语气加重，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笃定，“真的。”
这番话，逻辑清晰，态度平和，甚至主动提出了“监视”的解决方案。这完全超出了左青对“麻烦”的预判！他预想中的是戒备、抵触、甚至是对峙，却没想到是如此平静的……理解和配合？
然而，路岑话语中一个更关键的词，如同冰锥般刺穿了左青所有的思绪！
有限的生命？！
左青的心脏猛地一跳！瞳孔骤然收缩！这三个字从路岑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违和感！
一个疑似拥有法则级力量、一滴血就能凝聚半步天花板战力分身、能自我封印空间的存在……竟然在谈论“有限的生命”？这就像恒星在谈论自己的寿命将尽一样荒谬！她的存在形式，早己超越了普通人类寿命的桎梏！
巨大的疑惑瞬间压倒了所有其他情绪！左青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愕和探究：
“有限的生命？什么意思？！”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路岑的脸，试图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捕捉到一丝线索。难道她的力量在衰退？难道那封印付出了未知的代价？难道……这才是她主动解封、想要“看看世界”的真正原因？
路岑似乎被左青这突如其来的、过于强烈的反应问得愣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看着左青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震惊和疑惑，脸上露出了些许茫然，仿佛不明白对方为何对如此浅显的道理感到惊讶。
“就是，就是……”她组织着语言，试图用最简单首白的方式解释，甚至还抬起手，像在课堂上给小朋友讲解常识一样，比划着，“你看啊，”她的目光扫过崖边顽强生长的小草，扫过远处翱翔的山鹰，“人……都是会死的呀。”
她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却又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通透，没有丝毫的悲伤或恐惧，就像在陈述“太阳会升起”一样自然。
“小草会枯，鸟儿会落，人……也会走到尽头。”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左青，眼神清澈见底，“所以，”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里曾经被断刀贯穿，如今只留下无形的伤痕，“我就想趁着现在……还活着，”她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个温暖而真实的笑容，那笑容里盛满了对生命本身的珍惜和对未知体验的纯粹渴望，“去看看那些没看过的山，尝尝那些没吃过的味道，感受一下……那些我没来得及好好感受的……‘好’。”
“活着”，“看看”，“尝尝”，“感受”……这些最简单、最朴素的词语，从路岑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如同最纯净的水滴，击穿了左青心中那由力量等级、威险评估、世界法则构筑起的层层壁垒。
他看着她。看着她在阳光下坦然谈论着死亡，却又无比热切地拥抱生之美好的样子。看着她那双清澈眼眸中对“善”近乎执拗的追寻。
这一刻，左青心中那翻涌的惊涛骇浪，那紧绷的警惕，似乎被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情绪所取代。
她不是神，不是法则的化身，也不是行走的灾难。
她只是一个……在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拥有了匪夷所思的力量后，依旧被最朴素的生命渴望所驱动，想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去品尝一口美食，去看一眼风景，去相信一次人性本善的……人。
这个认知，比任何颠覆性的力量展示，都更让左青感到震撼和……一丝难以名状的沉重。他沉默地看着路岑，看着她手中那半块己经微凉的烤鸭，看着她在山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无比坚韧的身影，久久无言。山崖之上，只剩下风声，和那份比山风更令人心绪难平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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