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棠梨埋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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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棠梨埋麝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延禧宫的琉璃瓦上还凝着夜露。安陵容站在菱花镜前,指尖抚过妆奁底层铺着的素锦,将那串浸过茉莉精油的麝香珠轻轻压在夹层里。珠串是昨儿夜里用沉水香灰裹着熏了整宿的,此刻泛着青灰色的哑光,倒像是陈年旧物。

"小主,富察贵人往御花园赏菊去了。"宝鹃端着铜盆进来时,发间的银鎏金杏花扁方擦过门帘,发出细微的叮铃声。

安陵容望着铜镜里那道晃动的影子,忽然想起前世这丫头总爱在妆奁前多站片刻——原来早在那时,这双眼睛便替景仁宫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她随手将鎏金海棠步摇往鬓边一插,故意让花枝勾住宝鹃的袖口:"听闻皇后娘娘最喜菊花,咱们也该去请安才是。"铜镜映出宝鹃骤然发亮的眼眸,像嗅到血腥的夜枭。

景仁宫的青砖地上还浮着晨雾,安陵容跪在第三排最末的位置,鼻尖几乎触到前面淳儿的鹅黄裙裾。皇后今日熏的是苏合香混着龙脑,可那凤座下飘来的若有若无的鹅梨甜香,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近日天干物燥,本宫新得了些雪梨膏,诸位妹妹都尝尝。"皇后话音未落,剪秋己捧着剔红漆盘过来。安陵容垂首接过青玉碗时,袖中特制的素纱香囊悄然擦过皇后裙摆——那纱是用沉水香灰染就的,最擅吸附气味。

景仁宫的龙脑香刺得她太阳穴突突作痛,皇后凤座下的鹅梨甜香却如蛛丝缠上咽喉。安陵容跪在冰凉的金砖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她曾像条摇尾乞怜的狗匍匐在这气味里,如今却要剜出这香髓作刃。素纱香囊扫过皇后裙裾的刹那,鹅梨香如蛛丝缠上咽喉。

安陵容想起前世跪在景仁宫调香时,皇后染着丹蔻的指尖曾"不慎"将白芷末洒进她眼中。此刻她屏息凝神,任那甜腻气息渗入纱线毛孔,恍若将毒蛇的毒腺剖开取汁。原来最狠的杀招,要蘸着她们最珍爱的蜜糖来酿。

蜂蜡在铜盏中泣血般融化,安陵容凝视着袅袅升腾的烟霭。前世她为求皇后青眼,将纯元的熏香配方抄录千遍,字字沁着喉头咳出的血沫。如今这缕刻意为之的旧香,倒似从自己腐烂的心窍里抽出丝来。当皇帝拾起鹅梨片的瞬间,她在他痴迷的瞳孔里看见无数个被当作替身的夜晚——那些碎成齑粉的尊严,终要化作扎进皇后心口的银针。

回宫路上,她故意绕道太医院。药柜后的卫临正在碾药,见她进来慌忙行礼,却不知袖口沾着的艾草灰己落在她鞋面上。前世这太医总爱往永寿宫送坐胎药,如今倒成了她辨毒的眼线。

"卫太医可见过这种香灰?"她递上半片素纱,上面黏着从剪秋裙角蹭来的香料。卫临对着天光细看时,她己瞥见药柜第三格暗格里露出的半截红绳——那是专系堕胎药包的标记。

"像是陈年鹅梨片混着南海沉香,不过..."卫临的喉结滚动两下,"里头似乎掺了白芷末。"安陵容指尖一颤,前世她为皇后调制鹅梨帐中香时,确曾用白芷中和麝香的腥气。

储秀宫的西偏殿飘着蜂蜡融化的甜香。

蜂蜡在铜盏中融成琥珀色的泪,安陵容凝视着袅袅升腾的烟气。前世她为调这一味香跪烂了膝盖,而今却要亲手捏造纯元的幻影。

当皇帝指尖擦过她腕间沉水香时,她忽然想起被当作替身临幸的雨夜,锦被上的龙涎香混着屈辱沁入骨髓。此刻她将恨意碾进香粉,竟比欢宜香里的麝香更蚀骨——原来最烈的毒,是女子心口结痂又撕裂的旧伤。

安陵容将采集的香料摊在宣纸上,忽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她迅速将浸透蜂蜡的素帕覆在香炉上,蜡油裹着沉水香的气息霎时蒸腾如雾。

"皇上万福!"宝鹃突然拔高的嗓音惊飞檐下麻雀。安陵容望着窗纸上渐近的明黄身影,故意打翻盛着蜂蜡的铜盏。融化的蜡液泼在妆台边缘,正凝成一道蜿蜒的痕,像极了纯元皇后生前最爱的腊梅图。

"皇帝掀帘的刹那,蜂蜡融化的甜香裹着沉水香尾调,恰似故人遗落的半阙旧曲。安陵容跪伏在地,素绢帕子掩住唇角冷笑——这个角度最能显出后颈那点胭脂痣,与纯元皇后临窗梳妆时的姿态分毫不差。

"臣妾愚钝..."她声线刻意压得轻颤,犹如琴弦将断未断的尾音,"原想效法《香乘》古方制香,奈何蜂蜡火候难控。"鎏金护甲擦过铜盏边缘,故意将半凝固的蜡液推向皇帝视线所及处。那蜿蜒的琥珀色纹路,正是纯元生前最擅绘的折枝腊梅。

皇帝拾起滚落脚边的鹅梨片,龙纹箭袖拂过她腕间沉水香。安陵容适时瑟缩,任袖口滑落半寸,露出前世苦练的箜篌茧——与纯元抚琴留下的痕迹如出一辙。

"这香气..."帝王喉头滚动着某种困兽般的喑哑,目光黏在蜡痕上移不开,"倒是让朕想起潜邸旧事。"

安陵容额角抵着冰凉的青砖,指甲在袖中掐进掌心肌肤。前世这句"潜邸旧事"后,等着她的是夜夜承欢却永不见天光的替身命运。而今她将染着茉莉精油的鬓发稍偏,发间步摇坠子轻晃,恰让皇帝瞥见泪痣旁新点的胭脂——那是纯元初见胤禛那日,被春雨打湿的妆痕。

"臣妾惶恐。"她奉茶的手稳如拈香,盏中却是特意调制的鹅梨蜜露,"制香时总觉缺了魂,原是未得天地灵气。"鎏金盏沿映出帝王恍惚神色,那里面盛着的,何尝不是她淬炼了半生的执念与毒。

皇帝指尖划过她呈上的沉香木匣,忽然轻笑:"你这制香的手艺,倒比那些俗物强上百倍。"这话与当年称赞纯元烹茶时的语调重合,安陵容却在龙涎香里嗅出深藏的猜忌——那匣底暗格里的白矾粉末,此刻正在她血脉中沸腾如鸩酒。

三日后,内务府送来两筐南海沉香。安陵容抚着木箱上"储秀宫安小主"的墨字,笑看宝鹃将其中一盒偷偷塞给景仁宫的小太监。那沉香早被她替换成掺了白矾的次品,只待皇后用在三阿哥的书房里。

宝鹃捧着南海沉香盒的手指在发抖,安陵容望着铜镜里那张看似恭顺的脸。前世这婢女在她药碗里下砒霜时,袖口也染着这般甜腻的沉香味。

如今她故意在香料中掺入白矾,就像在皇后心口埋了颗会溃烂的种子。镜中人忽然勾起唇角,那笑意像极了景仁宫梁上盘踞的斑驳血痕——原来复仇最痛快的,是看着仇人一步步踏入自己织就的罗网,却还以为执棋的是她们。

夜深人静时,她将真正的沉香碾成细末,混着从卫临处讨来的白芷粉,在宣纸上勾画出鹅梨帐中香的完整配方。窗外的棠梨树沙沙作响,恍惚间竟似前世在恰似冷宫的延禧宫里的纱幔在风中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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