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长安,朱雀街的垂丝海棠开得正艳。昭香阁长安分店的朱漆门推开时,晨露还挂在檐角的铜铃上,门帘是小乔亲手绣的金线“昭香”二字,风一吹,便闪着碎金般的光。
“吉时到——放鞭!”
春桃举着红绸鞭“噼里啪啦”一甩,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长安的百姓早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有提着菜篮的妇人,有摇着折扇的公子,连街角茶摊的老茶博士都踮着脚望:“这魏家的香铺,洛阳城都传疯了,今日可得瞧瞧!”
郑楚玉站在门内,黛青裙衫上别着朵珍珠攒成的海棠,是小乔连夜绣的。她望着门外攒动的人头,手心微微沁汗——这是昭香阁第一家外埠分店,成败在此一举。
“让让!让让!”
清越的吆喝声从街尾传来。人群自动分开条道,八抬大轿碾着花影停在铺前。轿帘掀开,露出半只戴翠玉戒指的手,金护甲碰着轿杆响:“这便是昭香阁?”
郑楚玉忙福礼:“回大长公主,正是。”
大长公主下轿时,鬓边的东珠步摇颤了颤。她年近六旬,眉目却仍有年轻时的凌厉,目光扫过柜台的香粉匣,停在最里侧的青瓷瓶上——瓶身刻着“玉肌”二字,粉子泛着珍珠白,像落了层月光。
“这是‘玉肌香’?”她指了指,“听说能淡疤?我那孙女上月被炭盆烫了脸,正愁呢。”
郑楚玉取出香粉,沾了些抹在自己手背上:“公主请看,这香用南海珍珠粉配波斯玫瑰露,珍珠淡疤,玫瑰润肌。每日用温水调开敷半柱香,半月可见效。”
大长公主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粉子凉丝丝的,混着玫瑰的甜,像晨露落在花瓣上。她忽然想起孙女躲在绣楼哭的模样,眼眶微热:“你跟我来。”
郑楚玉跟着她进了后堂。大长公主掀开锦帕,露出个绣着百子图的木匣,里面躺着张画像——十西五岁的姑娘,左脸有片暗红的烫疤,眼睛却亮得像星子。
“阿鸾最是好强,”大长公主的声音软了,“前日说要剃发为尼,把我吓了一跳。”
郑楚玉望着画像,想起顾清月从前对镜垂泪的模样。她打开“玉肌香”的瓷瓶,轻声道:“公主把这香粉交给阿鸾姑娘,就说……是洛阳来的姐姐调的,她脸上的疤,会像春雪似的化掉。”
大长公主盯着她,忽然笑了:“你这丫头,倒比我这老婆子会说话。”她摸出块羊脂玉佩,“这是阿鸾周岁时的锁片,你收着——算我定金。”
郑楚玉忙推回去:“公主若信得过,香粉分文不取。阿鸾姑娘好了,让她来昭香阁挑支簪子,我亲自给她戴。”
大长公主的眼眶更红了。她转身时,步摇上的东珠撞出轻响:“三日后,我让宫使送匾来。”
三日后,长安的天空蓝得像洗过的绸子。昭香阁门前的青石板被水泼得发亮,春桃举着鸡毛掸子来回扫,连门槛都擦得能照见人影。
“姑娘!宫使来了!”
八名禁军抬着块鎏金漆匾走在最前,匾上“天下第一香”五个大字是皇帝御笔,金漆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大长公主的轿辇跟在后面,阿鸾姑娘扶着她的手,左脸的烫疤淡得像片云。
“阿玉姐姐!”阿鸾跑过来,鬓边别着支郑楚玉送的海棠簪,“我用了香粉,疤真的浅了!”她掀起帕子,露出粉白的脸,“母亲说,下月我要去踏青,穿最艳的石榴红裙!”
郑楚玉蹲下身,替她理了理鬓发:“那我给你调款‘春樱’香,配红裙最好看。”
大长公主笑着递过匾:“皇帝说,这匾不赐给旁的香铺,只赐给能救人的昭香阁。”
宫使展开黄绢,尖着嗓子宣旨:“昭香阁香粉,着令随宫使进御,供后妃使用。钦此。”
人群爆发出欢呼。茶摊的老茶博士拍着大腿喊:“到底是天下第一!”卖花担子的娘子举着香粉囊晃:“我这晨露香,可是宫里娘娘用的!”
春桃攥着郑楚玉的袖子,眼睛亮得像星子:“姑娘,咱们真成了天下第一?”
郑楚玉望着匾上的金漆,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清晨——她撞妆匣醒来,镜中少女的眼里只有怨毒。此刻,长安街的风卷着香粉飘起,混着垂丝海棠的甜,漫过她的鼻尖。
“不是天下第一,”她轻声道,“是……我终于活成了自己。”
阿鸾拽了拽她的裙角:“姐姐在想什么?”
“想从前的自己。”郑楚玉摸了摸她的头,“想她撞妆匣时有多傻,想她为情字困了多久。”
大长公主站在一旁,望着这对姑娘,忽然对宫使道:“把昭香阁的‘玉肌香’记进《宫香谱》——往后,宫里的姑娘们,都该知道,最好的香,是能让人笑着活的。”
日头升到中天时,昭香阁的柜台前又排起了长队。阿鸾举着“春樱”香粉跑前跑后,春桃忙着给顾客包香,老陈在门口指挥卸宫贡的檀木匣——里面装着皇帝赐的波斯琉璃瓶,专用来装昭香阁的香粉。
郑楚玉站在铺前,看长安街车水马龙,看垂丝海棠落瓣飘进香粉匣,看阿鸾的笑声混着香粉的甜漫向远方。她忽然想起镜中那个撞妆匣的少女,想起她攥着沉水香说“我偏不困在情里”的模样,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春桃,”她喊了一嗓子,“把新到的龙涎香拿出来——咱们要调‘星夜’香,像大食的夜空一样清。”
春桃应了声,抱着香盒跑向后坊。
长安的暮春总带着股子甜腻的花香,昭香阁的门槛却比往日更烫——自“天下第一香”的金匾挂上后,来铺子的人从朱雀街排到了布政坊,有提鸟笼的公子要“醒酒香”,有抱孩子的妇人要“小儿安”,连西市卖胡饼的老丈都攥着铜子儿来:“姑娘给我来囊晨露香,揉面时抹点,精神!”
郑楚玉站在柜台后,鬓边的珍珠簪沾着茉莉碎,手底下包香粉的动作快得像蝴蝶。阿鸾姑娘倚着柜台,左脸的烫疤己淡成一片云,正给新顾客演示“玉肌香”的用法:“姐姐说要温水调开,敷半柱香——你们瞧,我这脸,是不是比海棠还嫩?”
“阿鸾!”一个穿月白衫子的小娘子挤过来,“母亲让我来讨香粉——她前日摔了,腿上留了疤……”
阿鸾拉着她的手往郑楚玉跟前带:“这是我表姐清宁,最会绣花!姐姐给她调款‘绣娘’香,配丝线味儿的!”
郑楚玉笑着应下,转头对春桃道:“把新到的蚕丝粉拿出来——清宁娘子要的,得带点柔滑气。”
春桃应了声,抱着个青瓷罐跑向后坊。这时,宫使的黄罗伞盖从街尾晃过来,八个小太监抬着朱漆食盒,最前头的掌事太监尖着嗓子喊:“昭香阁的郑姑娘,皇后娘娘有请!”
郑楚玉跟着宫使进了宫。含元殿的汉白玉台阶被太阳晒得发烫,她跟着女官穿过长廊,远远便闻见股熟悉的甜香——是“晚桂”,混着点龙涎香的腥。
“皇后娘娘用了您的‘晚桂’香,说比宫里的沉水香还安神。”女官掀开门帘,“娘娘要见您。”
皇后斜倚在软榻上,鬓边的点翠凤钗闪着光。她手里攥着个昭香阁的香粉匣,见了郑楚玉,笑着招手:“过来。”
郑楚玉福礼:“娘娘传唤,不知有何吩咐?”
“我要你调款‘椒房’香。”皇后指了指案上的《周礼》,“从前椒房殿用花椒泥涂墙,取‘多子’之意。我要这香,有花椒的暖,又不呛——给六皇子熏屋子。”
郑楚玉凑过去闻了闻案上的花椒:“娘娘可用蜀椒?蜀椒香暖,配点蜜香润喉,再添两滴玫瑰露——甜而不腻,正合小皇子。”
皇后的眼睛亮了:“就这么调!调好了,我让六皇子认你做干姐姐。”
从宫中出来时,日头己偏西。郑楚玉望着宫墙下的垂丝海棠,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洛阳后宅撞妆匣的自己——那时的她,连宫墙的影子都没见过,此刻却能站在含元殿里,与皇后论香。
“姑娘!”春桃的声音从街角飘来,“阿鸾姐姐说,大长公主在铺子里等您!”
昭香阁的后堂飘着新调的“绣娘”香,大长公主正捧着个锦盒笑:“阿鸾说你要开调香学堂?我给你拨十亩地——在长安西市,挨着绣坊,方便姑娘们来学。”
郑楚玉接过锦盒,里面是块地契,墨迹还未干:“公主……”
“我老了,”大长公主摸了摸她的手,“可阿鸾、清宁这些姑娘,要活成你这样——不困于宅,不困于情,有自己的本事。”她指了指后坊,小乔正带着顾清月教伙计筛粉,“你看,你魏家嫂嫂、顾府妹妹,不都活成了自己的光?”
郑楚玉望着后坊的身影,忽然红了眼眶。她想起洛阳的昭香阁,想起北地的商队,想起长安的第一块匾,终于明白——所谓“天下第一香”,从来不是香粉多贵重,是它让无数姑娘明白:原来,女子的手,能调香,能经商,能护疆,能活成任何自己想成为的模样。
三日后,昭香阁调香学堂在长安西市挂牌。郑楚玉站在学堂门前,望着二十个姑娘攥着石臼、筛子挤进来——有绣娘、有农女、有商户之女,眼里都闪着光。
“今日起,”她举起捣杵,“我教你们调香——不是为了讨好谁,是为了,让你们的手,能攥住自己的人生。”
姑娘们的欢呼混着晨露香,漫过西市的酒旗,漫过长安的宫墙,漫向更辽阔的远方。
是夜,郑楚玉坐在昭香阁的屋顶上,望着长安的万家灯火。春桃端来碗甜汤,里面浮着颗颗圆子——是洛阳的藕粉圆子,她小时候最爱的。
“姑娘,”春桃挨着她坐下,“您说,咱们还能走多远?”
郑楚玉望着远处的宫灯,笑了:“走到西域,走到大食,走到所有女子能抬头挺胸的地方——让她们知道,昭香阁的香,不只是香,是自由的味道。”
风卷着香粉飘起,漫过她的发梢。她忽然想起镜中那个撞妆匣的少女,想起她攥着沉水香说“我偏不困在情里”的模样,轻声道:“阿玉,你瞧,咱们终于活成了自己的光——而这光,还能照亮更多人。”
春桃望着她的侧脸,在月光下镀着层温柔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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