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桃香钻进相府后园时,孟蓁蓁正蹲在桃树下拾落英。新裁的湖蓝衫子沾了几点粉,发间的银步摇被风晃得轻响,那是沈在野前日下值时买的,说是“配夫人的眼尾最亮”。
“夫人,相爷在花厅等您说是西市陈银匠新打的簪子,要您亲自挑。”越桃捧着个檀木匣过来。
孟蓁蓁接过匣子,掀开锦缎的手顿了顿,匣底卧着支桃花簪,粉玉雕成的花瓣层层叠叠,花蕊嵌着粒南珠,在晨光里泛着润润的光,像极了她前日在桃树下说的“要支会开花的簪子”。
“夫君何时去的西市?昨儿还说要批军报至三更。”她指尖抚过簪身。
“相爷天没亮就去了。越桃朱抿嘴笑,“阿朱瞧见他在陈银匠铺子里,拿着您画的图样比划,说‘花瓣要薄些,像夫人落的泪’。”
孟蓁蓁的耳尖发烫。她把簪子往鬓边别,却总觉得歪了。越桃要替她调整,被她拦住:“我去花厅,让相爷亲自戴。”
花厅的门虚掩着,透过雕花窗能看见沈在野的影子。他今日没穿朝服,天青衫子松松系着,发间只随意扎了根青丝带,倒比穿官服时多了几分让人心跳的随意。
“夫君。”她推开门,“阿朱说你……”
话音未落,沈在野己转身。他手里捧着个青瓷碗,碗里浮着朵刚摘的桃花,水纹晃得花瓣像要活过来:“夫人昨日说,桃胶羹要配新开的桃花。”
孟蓁蓁望着那碗粉白的羹,又望他鬓边沾的桃叶,突然想起前日在护国寺,他替她簪樱花时耳尖泛红的模样。她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上的红痕:“陈银匠的刻刀划的?”
“不小心碰着了。”他别过脸,把桃胶羹递过去,“趁热喝。”
孟蓁蓁没接,反而拽着他的手看,指腹有道细红的印子,像是刻刀划的。她低头轻吻那道痕,抬眼时见他喉结动了动,耳尖红得要滴血。
“夫人……”
“我要夫君替我戴那支桃簪。”她打断他,把簪子塞进他手里,“阿朱说,男子替女子簪花,是要定终身的。”
沈在野的手颤了颤。他放下青瓷碗,绕到她身后。指尖扫过她的发顶时,像碰着片云,他想起十年前在护国寺,她蹲在放生池边,发间沾的那片泥;想起她嫁过来那日,盖头下露出的半缕青丝;想起药庐夜话里,她扑进他怀里时,发间的茉莉香。
“当年在护国寺,我就想替你簪花。”他的声音轻得像风,“你蹲在池边哭,我捡了片樱花要别在你鬓角,可手刚举起来,你就跑了。”
孟蓁蓁望着妆镜里的他,天青衫子衬得他眉目更清,眼尾的泪痣在晨光里像颗朱砂。她伸手覆住他按在她发间的手:“那今日,夫君替我补上。”
桃簪穿过发间时,沈在野的呼吸几乎要停住。
“好了。”他退后半步,喉间发紧,“可还合心意?”
孟蓁蓁转身,发间的桃簪随着动作轻颤,倒比真桃花还生动。她踮脚吻他的唇角:“比十年前那串糖葫芦,还甜。”
沈在野望着她眼里的光,突然从袖中摸出个丝囊。囊上绣着并蒂莲,是他前日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当年在护国寺,他追着糖葫芦跑下山,回来时她塞给他的,说“装银子用”。
“夫人可还记得这个?”他打开丝囊,里面躺着粒己经发黑的糖葫芦渣,“当年你说‘这是我吃过最甜的糖’,我就一首收着。”
孟蓁蓁的眼眶发酸。她想起及笄那年,丫鬟说她是捡来的,她躲在桃树下哭;想起有个青衫少年翻墙进来,塞给她粒糖葫芦,说“我阿娘说,甜的东西能压愁”;想起少年走时,她把随身的丝囊硬塞给他,说“不许丢”。
“原来……是你。”她摸着那粒糖葫芦渣,“那年我在桃树下哭,你翻墙进来,说‘哭花了脸,糖葫芦就不甜了’。”
沈在野望着她,眼里的光比桃簪上的南珠还亮:“那年我在孟府外当书吏,总听人说二小姐爱躲在桃树下哭。我翻墙看了回,见你蹲在桃枝下,眼泪把花瓣都打落了,我就想,我要是颗糖,能替你把眼泪都甜化了多好。”
孟蓁蓁扑进他怀里,眼泪把他的天青衫浸了片湿:“那你现在是颗糖么?”
“是颗化不开的糖。”他吻她的发顶,“要甜夫人一辈子。”
后园的桃枝被风晃了晃,落英纷纷砸在两人肩头。沈在野替她理了理被泪打湿的碎发,从袖中摸出个小纸包,是西市糖摊的新糖葫芦,糖壳上还沾着芝麻。
“夫人,张嘴。”他剥去纸,“这颗糖,比十年前的甜。”
孟蓁蓁含住糖葫芦,甜在舌尖漫开。她望着他眼里的笑,突然明白,所谓“定情”,原是两颗心在岁月里慢慢熬,把年少时的小糖块,熬成了一辈子的甜。
“夫君。”她舔了舔嘴角的糖渣,“明日我们去桃林吧,我要你替我再簪回花,在真正的桃树下。”
“好。再带白白去,让它追桃花玩。”他应得轻快。
白白不知何时溜进花厅,正扒着他的裤脚要糖葫芦。沈在野弯腰抱起它,小猫却扭着身子往孟蓁蓁怀里钻,爪子扒拉她鬓边的桃簪。
“你这小没良心的。”他戳它的肉垫,“夫人的簪子是给为夫看的,你不许碰。”
孟蓁蓁笑着接过猫,看它把糖葫芦渣舔得干干净净,突然道:“夫君,我们给未来的孩子取个名字吧,纪念今日。”
沈在野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喉间泛起股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便叫‘灼华’如何?”
她靠在他肩头,“好。“等灼华会走路了,我们带他来桃树下,你替我簪花,我教他背《桃夭》。”
风裹着桃香吹进来,把两人的话卷得轻轻的。案上的桃胶羹还冒着热气,桃簪在晨光里泛着润润的光,那支会开花的簪子,终究替十年前的少年,圆了当年不敢说的、最甜的梦。
而那只叫白白的小猫,正蹲在妆台上舔爪子,望着镜中交叠的人影。
次日,桃花林。
沈在野把竹篮递给阿朱,自己接过装着桃花簪的锦盒,“夫人昨日还说‘白白追蝴蝶会踩坏花’如今倒比猫还急。”
孟蓁蓁戳他的腰:“那是因为夫君的桃簪总被白白扒拉。昨日它把簪子拨到妆匣缝里,我找了半时辰!”
白白蹲在她肩头,尾巴尖晃得像根小鞭子。它歪头舔她的耳垂,倒像是在说“谁让你总顾着阿野”。
沈在野望着这一人一猫,笑着把披风替她系紧:“走罢,再晚些,桃花要被风卷光了。”
桃林比书里写的更盛。粉云似的花簇压弯了枝桠,风过时落英纷扬,像是下了场粉色的雨。孟蓁蓁松开他的手往林子里跑,裙角扫过齐膝的落花,惊起几只绣眼鸟,扑棱棱撞进花团里,倒把花瓣震得更密了。
“夫人慢些!”沈在野追上去,却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她站在老桃树下,发间的桃簪被落英衬得更娇,连耳后的小痣都沾了片花瓣,“当年在护国寺,我就想瞧你站在花海里的模样。”
孟蓁蓁转身,发间的桃花簌簌落进他的青衫领口。她踮脚替他拈出花瓣,指尖擦过他喉结时,他突然握住她的手:“夫人说要簪花,可还作数?”
她把锦盒塞给他,“作数。但这次要簪真正的桃花,要开得最艳的,沾着晨露的。”
沈在野仰头寻花,发间的青丝带被风掀开,露出半片雪白的后颈。孟蓁蓁望着他微颤的睫毛,想起药庐夜话里他说“等老了要坐紫藤架下”,突然觉得,眼前这株缀满花的桃树,倒比紫藤架更适合说“永远”。
他摘下朵最艳的桃花,花瓣上还凝着粒露珠,“找到了,这朵像夫人的唇。”
孟蓁蓁的耳尖发烫,却故意道:“夫君的嘴比桃胶羹还甜。”
他笑着替她簪花,指尖扫过她鬓角时,白白突然从她肩头窜上桃树,小猫爪子扒着枝桠,把落英扑得更急,几瓣桃花正巧掉进沈在野的领口,痒得他缩了缩脖子。
“小祖宗!”他瞪着树上的猫,“再闹就不给你买鱼干!”
白白“喵”地叫了声,叼下朵桃花砸在他头顶。孟蓁蓁笑得首拍腿,伸手替他取下花:“夫君,你现在像个会走动的桃花筐。”
沈在野趁机搂住她的腰:“那夫人替为夫簪朵花,才算公平。”
孟蓁蓁挑了朵最小的桃花,别在他鬓边。粉瓣衬着他的剑眉,倒比穿朝服时多了几分少年气。她摸着他下巴的胡茬,轻声道:“十年前在护国寺,我要是知道你会变成这样,当日就该让你替我簪花。”
“那多可惜。”他低头吻她的鼻尖,“如今多了十年的甜,够我们慢慢尝。”
风又起时,两人脚边的落花堆成了粉毯。白白玩累了,蜷在孟蓁蓁的裙兜里打盹,尾巴尖还沾着片桃花。沈在野望着这幕,突然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是前日让张妈妈做的桃花酥,还温着。
他掰了块酥递过去,“夫人,张嘴,这是用桃林的花瓣做的,比西市的甜。”
孟蓁蓁含住酥,甜在舌尖漫开时,却突然伸手捂住他的眼:“夫君,不许看。”
“怎么了?”
她的指尖在他掌心里轻划,。“我要在你手心画个小猫。这样,你摸到时,就会想起今日的桃林,想起我。”
沈在野反手扣住她的手,在她掌心里画了朵桃花:“我要画朵花,这样夫人看账本时摸到,就会想起我替你簪花的模样。”
两人正闹着,林外传来阿朱的声音:“夫人!相爷!张妈妈说新腌的桃花酿好了!”
孟蓁蓁慌忙抽回手,却见沈在野的掌心还留着半朵未画完的花。她笑着拽他往林外走,发间的桃花被风卷落,正巧掉进他捧的桃花酥里。
“夫人的花掉进酥里了。”他举着酥笑,“这颗酥,该算谁的?”
“算我们的。是定情的甜。”她踮脚咬了口,甜里混着桃花的清香。
桃林外的日头正暖。阿朱抱着白白,看自家相爷替夫人理被风吹乱的发丝,看两人捧着块沾了桃花的酥你一口我一口,突然想起前日在厨房听的话,张妈妈说,相爷昨日翻了半宿食谱,就为学做桃花酥。
阿朱望着林子里交叠的影子,对雪晴道,“你瞧,连桃花都知道,要开得最艳,才配得上这对人。”
雪晴望着那对互相簪花的人,突然想起孟夫人妆匣里的桃簪,簪尾刻着行小字,是沈相爷的笔迹:“以花为簪,以心为契,岁岁桃林,与卿同栖。”
风裹着花香吹过,把落英吹得更急了。沈在野替孟蓁蓁拢了拢披风,看她发间新簪的桃花在风里轻颤,突然道:“夫人,日后我们有了孩子就带她来这里。”
她望着他眼里的光,“好。”
白白在阿朱怀里伸了个懒腰,把沾着的桃花抖落在地。它歪头看那对人,突然“喵”地叫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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