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阁的海棠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玉茶盏里,漾起一圈圈涟漪。孟蓁蓁蜷在湘妃竹榻上,手里捏着块桂花糕,正看白白追着落在案上的花瓣扑腾,小猫爪子拍在青瓷笔洗边缘,溅起的水珠子沾湿了她的藕荷色裙角。
“阿野你瞧!”她拽了拽沈在野的衣袖,发间的珍珠步摇跟着晃,“白白比前日更馋花了!”
沈在野搁下茶盏,替她擦掉裙角的水痕:“这小祖宗昨日还打翻了张妈妈的糖罐,今日倒装起雅人。
”他指尖扫过她发间的步摇,“夫人昨日说要换支木樨簪,等会子让陈妈妈去库房挑……”
话未说完,廊下传来环佩轻响。阿朱掀帘进来,福身道:“夫人,大姑娘到了。”
孟蓁蓁的手在膝头微顿。她望着门口那道月白身影,前世记忆里孟萋萋在她生辰宴上摔茶盏的模样突然涌上来,那回她替沈在野挡了杯毒酒,孟萋萋却在她床前冷笑:“妹妹这苦肉计,倒比我想的更狠。”
“蓁蓁妹妹。”孟萋萋款步进屋,腕间的翡翠镯碰出清响。
“上月在慈宁宫见你穿藕荷色衫子,总想着要送你匹同色云锦。”
她眼尾扫过沈在野,“可巧今日得空,便带了料子来。”
沈在野起身行礼,目光在孟萋萋腰间的缠枝莲玉佩上顿了顿,那是孟家大房嫡女的信物,和孟蓁蓁嫁时戴的并蒂莲玉佩同出一匠。他替孟蓁蓁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温声道:“你们姐妹叙话,我去外间看折子。”
“夫君莫走嘛!”孟蓁蓁突然拽住他的袍角,仰头时眼底的水雾像沾了晨露的海棠,“姐姐带了糖蒸酥酪来,说要和夫君分着吃。”
孟萋萋的笑僵在嘴角。她望着孟蓁蓁攥着沈在野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痴傻模样,倒真像当年在族学里被她推下池塘,只会抱着她哭“姐姐手疼”的小丫头。
“妹妹说什么胡话。”她将锦盒递给阿朱,在榻边坐下,“姐姐今日来,是听母亲说妹妹总往药庐跑,特意带了些补气血的药材。”
她指尖拨弄着茶盏,“对了,前日在兄长书房,见他翻《北戎风物志》,倒想起件趣事:北戎祁盐,说是比我大楚的盐白三分,不知妹妹可听过?”
孟蓁蓁歪头,手里的桂花糕屑落在裙上:“祁盐?姐姐说的盐,是不是厨房里张妈妈腌萝卜的粗盐?前日我瞧她撒了把盐,萝卜都皱成小老头了!”
沈在野原本靠在书案边翻折子,闻言抬眼。孟萋萋的茶盏“咔”地轻响,她望着孟蓁蓁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十年前族学里,这丫头被她骗着说“雪是盐做的”,竟真捧着雪往嘴里塞,被夫子罚抄《三字经》时还首乐。
“蓁蓁真是……”她扯了扯嘴角,“祁盐是北戎贡品,和粗盐不同。”
“哦~”孟蓁蓁拖长调子,拽住她的手晃了晃,“那姐姐说,这祁盐能腌糖蒜吗?上月张妈妈腌的糖蒜酸了,我还和阿野说,许是盐不好……”
沈在野低笑出声。他望着孟蓁蓁发间晃动的珍珠,突然想起前日在御书房,陛下提起北戎使者求开盐市,满朝大臣争得面红耳赤,谁能想到,他们争的“祁盐”,在他夫人眼里,不过是腌糖蒜的粗盐。
他走过来替她理了理被揉皱的裙角,“夫人,你昨日说想吃糖蒸酥酪,我让小桃去厨房取?”
“要加桂花的!”孟蓁蓁眼睛一亮,拽着他的袖子首晃,“要张妈妈新腌的桂蜜,甜得黏牙那种!”
孟萋萋望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喉间泛起股酸。她原想借“祁盐”探探孟蓁蓁的口风,毕竟沈在野最近总往兵部跑,若这痴丫头真听了什么风声……可看她现在这副模样,倒真像块浸了蜜的软糕,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
“妹妹如今倒会撒娇了。”她端起茶盏抿了口,“从前在族学,你被先生罚站,我替你藏了半块芝麻糖,你谢我时还磕磕巴巴的。”
“姐姐对我最好了!”孟蓁蓁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等会子酥酪来了,我分姐姐最大的那块,要沾着桂蜜的,甜得姐姐眉毛都弯成月牙!”
沈在野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心里的弦慢慢松了。他想起婚前阿爹说“孟家二姑娘虽痴,却最是单纯”,想起成婚前夜她攥着他的手说“阿野,我会好好学管家”,想起此刻她发间的珍珠在光里晃,像极了当年在护国寺,他追着糖葫芦跑下山时,她蹲在路边冲他笑的模样。
他捏了捏她的耳垂,“夫人莫闹。阿朱说酥酪要等半柱香,先和大姑娘说说话。”
孟萋萋望着沈在野眼底的温柔,突然觉得这趟来得多余。她起身理了理裙角,将锦盒推给孟蓁蓁:“这料子是苏州新到的,妹妹做件衫子穿。”
她转身时,袖中半块碎玉落在地上,“呀,这是前日在兄长那讨的平安符,倒替妹妹收着了。”
孟蓁蓁蹲下身拾玉,指尖触到碎玉边缘的毛刺,和前世那枚扎进她掌心的碎玉,纹路竟分毫不差。她抬头时仍笑着,将玉塞进孟萋萋手里:“姐姐的东西,蓁蓁可不敢收。”
沈在野望着两人的互动,低头替孟蓁蓁掸去裙上的糕屑。窗外的海棠落了几片在她发间,他伸手去摘,却被她抓住手含住指尖,像只偷喝了蜜的小猫,眼睛弯成月牙:“夫君的手好凉,给我焐焐。”
孟萋萋望着这幕,终是扯出笑来:“妹妹如今倒会疼人了。”
她转身要走,又顿住脚,“对了,兄长说下月要办诗会,妹妹可愿同去?”
“诗会?”孟蓁蓁歪头,“是不是有好多果子吃的那个?上月在慈宁宫,太后赏的荔枝蜜可甜了!”
沈在野忍俊不禁,替她理了理被揉乱的发:“夫人若想去,我陪你。”
“不去不去!”孟蓁蓁拽住他的袖子首摇头,“上次在诗会,姐姐的丫鬟踩了我的裙角,阿野替我擦了半时辰的泥。”
她扑进他怀里,“我要和阿野在屋里吃酥酪,看白白扑蝴蝶!”
孟萋萋望着两人交叠的影子,终是叹口气。她踩着满地落英出了春棠阁,袖中那封“北戎祁盐通商”的密信被攥得发皱,看来这相府里,当真只有个痴傻的二姑娘,和个护妻成痴的沈相爷。
春棠阁内,沈在野望着孟蓁蓁沾了糕屑的唇角,俯身替她舔去:“夫人今日倒比往日更痴了。”
孟蓁蓁望着他眼底的笑意,突然攥紧他的衣襟。前世孟萋萋将密信塞进她妆匣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她埋在他颈间轻声道:“阿野,我这样的痴丫头,你可嫌?”
“嫌。”沈在野吻她的发顶,“嫌你总把心事藏在肚子里,嫌你疼了也不说。”
他捧起她的脸,“可夫人不知道,这样的你,让我连半分疑心都生不出来。”
孟蓁蓁望着他眼里的认真,突然笑出声来。她望着窗外被风吹落的海棠,想起前世那枚扎进掌心的碎玉,想起孟萋萋今日未递出的密信,突然觉得,这装傻也是有好处,但一向聪慧的孟家二姑娘怎么会傻,孟萋萋也不是傻子,却默认孟蓁蓁装傻,孟蓁蓁猜她也不愿做家族的棋子,却不得不去做。
而春棠阁外的回廊上,孟萋萋望着手里的碎玉,嘴角勾起抹冷笑。她将密信塞进袖中,踩着满地落英往角门去,悄悄松了口气。
风卷着海棠花瓣扑进窗来,落在孟蓁蓁摊开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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