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深秋,兴茅厂报的油墨味还未散去,袁兴茅就在车间门口听见了议论声。"听说新来的大学生要取消手感验曲?""拿个函授文凭就想骑在工人头上?"他低头看了看脚上的皮鞋,鞋尖蹭着车间的泥地,鞋面上沾了点暗红的糟渣。
办公室里,林秀云正在整理报表,台灯罩上落满了飞蛾,灯泡发出微弱的黄光。她的指尖被钢笔水染成蓝色,在报表上移动时,像一群蓝色的蝴蝶。"别理他们,一群混日子的。"她把登着文章的厂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你上次在省里研讨会的发言稿,我都帮你整理好了。"
袁兴茅看着未婚妻眼下的青黑,想起她昨晚熬夜抄录报表到凌晨三点,突然有些心疼。他摸出钢笔,在厂报空白处写下:"一线工人的质疑是警钟,不是耳光。"墨迹未干,陈师傅的儿子小柱就跑了进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厂报。
"我爹在车间念这篇文章呢。"小柱脸上带着兴奋,"说你没忘本,就是太轴。"他从裤兜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双鞋垫,针脚细密,绣着"步步高"三个字,"我娘说,给你做的新鞋垫,防臭。"
袁兴茅接过鞋垫,布料上还带着阳光的味道。他想起陈师傅昨天在车间的样子,老人看着他的温度计,眼神里有质疑,却也有一丝好奇。三天后,厂报刊登了袁兴茅的回应《论一线经验对管理的价值》。他坐在办公桌前,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钢笔在稿纸上沙沙滑动,列举了23项一线改良案例:
"用竹篾代替铁丝捆扎酒坛,每坛成本降低0.12元,全年节约成本15%;推行'曲块湿度三班检',出曲合格率提升9%;去年冬季,尝试用稻壳在地面绘制流程图,虽被陈怀仁董事长批评'浪费原料',却让新工人培训周期缩短一半......"
写到稻壳画流程图的往事,袁兴茅嘴角微微上扬。那时他刚上任,急于推行标准化,在车间地面铺满稻壳,用白灰画出流程线。陈怀仁发现时,拿着扫帚追了他三条走廊,最后却在周会上说:"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下次别用稻壳,用粉笔。"
月底的职工大会上,陈怀仁举着厂报,老花镜滑到鼻尖:"我看了袁主任的文章,别的不说,就冲他能记住每个窖池的出酒率,这事儿就比坐办公室拍脑袋强。"老人转头望向袁兴茅,"不过以后下车间别穿皮鞋,糟渣子硌脚。"台下响起一阵轻笑,袁兴茅看见那个写质疑文章的"老黄"站在后排,手里攥着本皱巴巴的《酿酒工艺问答》,封面贴着"借阅登记:黄建国"的标签。
散会后,几个老工人围上来,有的递烟,有的问技术问题。老黄磨磨蹭蹭地落在最后,等人群散去,才红着脸把书塞给袁兴茅:"那个......粮曲比的计算,能不能......"袁兴茅翻开书,里面夹着张泛黄的草稿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公式,最后一道题用红笔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这个地方应该用加权平均。"袁兴茅掏出钢笔,在纸上写下公式,"曲块的新旧程度不同,含水率也不同,得算加权值。"老黄凑近了看,身上带着廉价烟草和曲香混合的味道:"哦!原来是这样......"他抬头时,目光落在袁兴茅的皮鞋上,突然伸手摸了摸鞋面,"这鞋,得不少钱吧?"
袁兴茅低头看了看鞋,鞋面己经被糟渣磨得发旧:"不贵,百货大楼买的,三十块。"老黄点点头,没再说话,把书揣进怀里,转身走了。袁兴茅看见他的工裤后兜露出半截厂报,正是他那篇回应文章,边角被磨得起了毛。
当晚,袁兴茅在车间加班,看见老黄的身影在3号曲仓前晃动。他手里拿着个笔记本,借着月光记录着什么。袁兴茅悄悄走近,听见老人嘴里念念有词:"机械控温62℃,手感验曲......"他的笔记本上,画着曲块温度变化的折线图,旁边贴着张温度计的草图。
"老黄,"袁兴茅轻声招呼,老人猛地转身,笔记本差点掉在地上,"别紧张,我就是来看看曲块。"老黄点点头,又摇摇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块硬糖,塞进袁兴茅手里:"给、给你女儿的。"糖纸己经有些发潮,水果糖的轮廓在里面若隐若现。
月光透过气窗,洒在曲仓的曲块上,像撒了一层薄薄的霜。袁兴茅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味混着车间的曲香,竟有些别样的滋味。他想起林秀云说的"混日子的",突然觉得,这些在车间摸爬滚打的工人,其实比谁都在乎这个厂子,在乎手里的手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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