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谷雨,兴茅酒厂的首届品鉴会在老厂房改建的展厅举行。木质横梁上挂着红色灯笼,照亮了陈列在榆木展柜里的各式酒品。袁兴茅穿着藏青西装,内衬的白衬衫领口有些发紧,这是林秀云特意用粮票换的的确良布料,找县城裁缝定制的。他站在"兴茅贵宾酒"展柜前,玻璃瓶身的烫金花纹在钨丝灯下泛着暖光,瓶颈系着的红丝带随走动的气流轻晃,像极了阿芳当年扎在辫梢的头绳。
"各位来宾请看,这款贵宾酒采用三十年窖泥发酵......"他的声音被展厅入口的喧哗打断。阿芳的米色风衣扫过展柜边缘,香奈儿五号的味道混着曲香扑面而来,比记忆中她身上的雪花膏浓烈十倍。她脖子上的丝巾是真丝质地,在灯光下泛着珍珠光泽,而记忆里的她总爱用碎布头儿扎头发,蹲在锅炉房门口给他补工服。
"阿茅,不认识了?"她的口红是正红色,涂得太浓,溢出唇线少许。身边的刘科长肚子微凸,金戒指在握手时硌得袁兴茅生疼,那双手保养得很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不像车间工人总嵌着糟渣。
"刘科长好。"袁兴茅后退半步,西装裤蹭到展柜角落,沾了点木屑。阿芳的鳄鱼皮手包带子滑落在臂弯,露出里面的进口化妆品小样,他想起林秀云用过期粮票换雪花膏的样子,突然觉得这香气有些刺鼻。
"听说特供酒很难搞......"刘科长的话被展厅广播打断,袁兴茅借机转身,却听见阿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当年你说要当酿酒大师,我还以为......"尾音拖得很长,像根细针扎进耳膜。
当晚十点,质检科的老周举着酒瓶冲进办公室:"厂长,有人举报......"标签上的"特供"二字刺得袁兴茅眼眶发疼。他们突击检查的民房位于县城边缘,推开门时,霉味混着胶水味扑面而来。十几个工人抬头,脸上还沾着胶水,面前的酒瓶堆成小山,其中一个转身时,袁兴茅看见他后颈的胎记——那是供销科老李的小舅子。
"编号0023......"质检科长的声音发颤。袁兴茅弯腰捡起地上的提货单,油墨还未干透,"县商业局"的公章盖得歪歪扭扭,日期是三天前,正是品鉴会当天。他想起阿芳介绍"刘科长"时特意加重的语气,想起她转身时鳄鱼皮手包的链条刮过展柜玻璃的声响。
"全部扣押。"他踢翻脚边的酒瓶,酒液渗进水泥地的裂缝,像极了七年前父亲摔碎酒壶时的场景。那时他蹲在地上收拾碎片,父亲说:"酒是粮食的魂,掺了脏东西,魂就没了。"此刻,他蹲下身,指尖蹭到瓶身上的编号贴纸,胶水痕迹还未干透,编号油墨与厂里的激光打印字体略有不同,多了丝手工的歪斜。
"袁主任,这......"老李的小舅子想擦手,在工裤上蹭了蹭,露出腕间的电子表——那是兴茅厂去年发的劳保品。袁兴茅站起身,西装裤膝盖处沾了胶水,他突然想起陈怀仁说过的"血管里的污垢",不是某个人的贪婪,而是无数细小的妥协织成的网。
回程路上,月亮被云层遮住一半。袁兴茅摸出笔记本,在"特供酒管理"一栏画了个红叉,又在旁边写下:"编号规则泄露路径:1. 档案借阅记录 2. 供销科台账 3. 品鉴会宾客名单"。笔尖划破纸张,露出下面"阿芳结婚"的记录——那是去年冬天,林秀云从老家带回的消息,他在后面画了个小小的酒瓶,现在看来像个墓碑。
凌晨两点,他独自回到车间。贵宾酒的玻璃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摸出温度计插进曲堆,显示屏跳出"61.8℃"。想起白天阿芳的嘲讽,想起父亲摔酒壶时飞溅的酒液,他突然把温度计摔在地上。玻璃碎裂声中,他看见陈师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老人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新蒸的玉米饼,还冒着热气。
"年轻人火气别太大。"陈师傅弯腰捡起温度计,金属外壳在他掌心留下红印,"当年我跟你现在一样,看见不合规矩的事儿就想撞头。"老人从裤兜掏出旱烟袋,烟丝的味道混着玉米香,"但曲仓里的霉斑,得慢慢擦,急不得。"
袁兴茅接过玉米饼,咬了一口,眼泪突然掉在饼上。陈师傅没说话,用袖口替他擦掉泪痕,像小时候哄自家儿子那样。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己是凌晨三点。月光透过气窗,在曲块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格子,像极了阿芳家老房子的窗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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