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老工匠实名举报(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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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老工匠实名举报(2011)

 

2011年的深秋,肃杀之气笼罩着省城。枯黄的梧桐叶被冷风卷起,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打着旋,最终无力地贴附在冰冷的人行道或威严的机关大楼台阶上。就在这样一个萧瑟的早晨,两封用牛皮纸档案袋仔细封装、以加急挂号信形式寄出的厚重信件,如同两颗沉默的炸弹,被分别投递到了省纪律检查委员会和省质量技术监督管理局的信访举报中心。

信封上,寄信人一栏,是用苍劲有力的钢笔字,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地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赵铁柱(原兴茅酒厂特级踩曲工,工龄42年),地址:兴茅酒厂老家属区东区7栋203室**。这朴素的字迹背后,是一个老工匠用一生清誉和晚年安宁押上的沉重砝码。

举报信的内容,详实得令人窒息。赵铁柱用他习惯记录酒曲数据的工整笔迹,条分缕析地控诉:

1. **兴才包装材料有限公司(法人代表袁兴才)**,长期、系统性地生产劣质白酒瓶。具体问题包括:**瓶体含铅量严重超标(远超国家食品安全标准)**、**玻璃材质不均匀导致抗压强度不足(存在严重爆瓶隐患)**、**瓶口密封性差(导致酒体挥发变质)**。

2. 他提供了自己利用工作便利,在包装车间废品区及私下跟踪运输车辆时,**收集到的多个批次问题酒瓶实物样品(附有详细的时间、批次标记)**。

3. 更致命的,是他附上了几份**从兴茅集团内部流出的、被刻意压下的不合格检测报告复印件**。报告上,醒目的红色“不合格”印章和具体超标数据,如同无声的控诉。报告审批栏里,隐约可见被涂抹但仍能辨认的“内部消化,不予公开”字样的批示痕迹。

4. 信件的核心,首指兴茅集团董事长袁兴茅:**包庇纵容其弟袁兴才的非法生产行为**;**利用其巨大影响力及官商网络,长期压制、封锁质量问题真相**;**指令将大量不合格酒瓶通过所谓“内部消化”渠道(如供应给集团旗下低端品牌、关联企业或特定关系户),最终流入市场**;**其行为严重危害消费者健康安全,践踏法律,更是对兴茅酒百年工艺和声誉的彻底背叛与毁灭!**

字字泣血,句句惊雷。这封凝聚着一位老工匠毕生信念和绝望愤怒的信件,瞬间在省纪委和省质监局内部引发了剧烈震荡。平静的湖面被巨石砸穿,暗流汹涌。

风声,带着深秋的寒意,以惊人的速度传到了兴茅集团顶楼那间象征着权力巅峰的董事长办公室。

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紧闭着,昂贵的隔音材料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天际线,此刻在袁兴茅眼中却是一片扭曲的灰暗。保安队长垂手肃立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屏住呼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袁兴茅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背对着门口,面朝窗外。他面前的桌上,摊开着的正是那份举报信的复印件——在他庞大关系网的运作下,原件尚未正式立案,复印件己如同烫手的山芋,第一时间送到了他的案头。他修长却布满青筋的手指,死死捏着纸张的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针,死死钉在落款处那个熟悉的名字上——**赵铁柱**!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在他的心上。

一瞬间,无数记忆碎片汹涌而来:

* **1970年代,热气蒸腾的踩曲房。** 年轻的袁兴茅笨拙地跟在赵师傅身后,学习如何用赤脚感知曲料的温度和湿度。赵师傅布满老茧的大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洪亮:“小子,脚要稳,心要沉!曲是酒的骨!骨头不正,酒就歪了!”

* **1982年,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赵师傅带着他和一群工友,在电闪雷鸣中拼死抢运曲料。赵师傅扛着最重的麻袋,在泥泞中摔倒又爬起,嘶吼着:“快!不能淋湿!淋湿就全毁了!” 那一刻,他看到了老工匠眼中对酒曲、对酒厂近乎偏执的守护。

* **1990年代初,设备更新换代。** 赵师傅固执地守着老曲房,愤怒地砸着那些他认为“没有灵魂”的机械化制曲设备,痛心疾首地骂他是“败家子”、“忘本”!

* **而最近的一次记忆,冰冷刺骨。** 当一份关于兴才包装厂酒瓶铅超标的内部报告送到他桌上时,他几乎没有犹豫,拿起笔,在那份关乎消费者健康、关乎兴茅百年声誉的报告上,冷酷地签下了“**内部消化,严格保密,不得外泄!——袁兴茅**”。

温暖、愤怒、守护、背叛……这些矛盾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激烈冲撞、撕扯。最终,一股被挑战权威、被揭穿肮脏底牌的暴戾怒火,如同压抑己久的火山,轰然喷发!彻底淹没了那丝微弱的不安与愧疚!

“砰!”

袁兴茅猛地将手中的复印件狠狠拍在厚重的红木桌面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桌上的金质笔架都跳了一下。他霍然转身,双眼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布满血丝,燃烧着骇人的凶光,死死盯着保安队长。

“赵铁柱!这个不知好歹的老棺材瓤子!” 他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喷吐着毒焰,“厂里念他是老人,给他发着丰厚的退休金,养着他!他倒好!吃里扒外!恶意中伤!往集团身上泼脏水!往我袁兴茅脸上抹黑!” 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撑住桌面,身体前倾,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巨大的压迫感让保安队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他这是破坏稳定!是在给竞争对手递刀子!是想把整个兴茅拖下水!” 袁兴茅的声音拔高到近乎咆哮,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他一把抓起桌上那支沉甸甸的万宝龙金笔,仿佛那不是笔,而是一把行刑的利刃。他翻到举报信复印件的最后一页空白处,没有丝毫犹豫,笔尖带着千钧之力,力透纸背,甚至划破了坚韧的纸张,签下了一行冰冷、决绝、充满杀伐之气的批示:

> **“纯属恶意诽谤,挟私报复!性质极其恶劣!请集团安保部、法务部立即全力介入:**

> **1. 彻查此举报信来源及传播渠道,务必揪出幕后煽动黑手!**

> **2. 对赵铁柱本人,由安保部牵头,进行严肃的批评教育!务必晓以利害,讲明政策!必要时,”** 袁兴茅的笔在这里顿了一下,墨迹瞬间在纸上洇开一小片浓重的黑斑,如同不祥的污迹,**“可采取更强有力措施,务必让其认清现实、深刻反省、立即停止一切造谣诬蔑行为!”**

> **3. 对其信中提及的所谓‘证人’,名单由法务部提供,安保部逐一登门‘拜访’!确保其深刻认识到错误,绝不发表任何不负责任的不实言论!**

> **——袁兴茅”**

“更强有力措施”、“逐一登门‘拜访’”、“务必认清现实”、“绝不发表”……这些包裹在看似程序化词汇下的冰冷字眼,如同从地狱吹来的阴风,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和不容置疑的镇压指令,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它们就是催命的符咒!

保安队长身体猛地一挺,像接到了军令状。他眼中那最后一丝因对方是老者的迟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豢养多年的、执行黑暗命令时特有的狠厉与兴奋。他深深低下头,声音斩钉截铁,透着一股血腥味:“董事长放心!我们安保部一定坚决执行您的指示!保证让这老顽固……还有那些管不住嘴的家伙,彻底、永远地闭上他们的臭嘴!” 他敬了个礼,带着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气,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办公室,沉重的关门声在死寂的空间里久久回荡。

深夜。

兴茅集团总部顶楼,那间仅供袁兴茅一人使用的豪华休息室。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却驱不散深秋的萧瑟。室内恒温如春,铺着顶级埃及长绒棉的奢华大床柔软得能将人吞噬。袁兴茅却如同躺在针毡上,辗转反侧,疲惫的身体和精神都紧绷到了极限。

窗外呜咽的风声,像无数冤魂在低泣。迷迷糊糊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1982年那个暴雨倾盆、电闪雷鸣的恐怖夏夜。

**场景无比真实:**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泥浆瞬间淹没了脚踝。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就在头顶炸开,惨白的闪电一次次撕裂漆黑的夜空,照亮一张张年轻而焦急的脸庞。他和赵铁柱师傅,还有其他十几个工友,正发疯似的在泥泞的厂区道路上奔跑,肩扛手抬,将一袋袋沉重的、关乎酒厂命脉的曲块,从岌岌可危的露天堆场,拼命抢运向干燥的曲房。

**身体感受无比清晰:** 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汗水混合着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肩膀被粗糙的麻袋绳磨得火辣辣地疼,仿佛要脱臼。沉重的麻袋压得他腰几乎折断,每一次在湿滑泥地里迈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随时可能摔倒。肺叶如同破风箱般拉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信念无比纯粹:**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呐喊:“快!再快一点!保住这些曲!保住兴茅的根!不能让它们淋湿!不能!”

终于,最后一批曲块被连拖带拽地扔进了干燥温暖的曲房。他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曲香和汗味的空气。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完好无损的麻袋,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和自豪感油然而生,冲淡了所有的疲惫和疼痛。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却温暖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来一条虽然破旧却干爽的毛巾。他抬起头,看到赵师傅那张被雨水冲刷得沟壑纵横的脸上,咧开一个疲惫却无比欣慰的笑容,露出被劣质烟熏黄的牙齿,声音沙哑却洪亮:“好小子!是块酿酒的料!骨头够硬!这曲,保住了!咱们兴茅的根,没断!”

这温暖的笑容和赞许,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袁兴茅心头一热,刚想回应……

**梦境陡然翻转!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撕裂!**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腻中带着腐败酸臭的气味,猛地灌入他的鼻腔!他惊恐地再次看向那些他们拼死抢运回来的、堆成小山的麻袋——

只见那些原本干燥的麻袋表面,正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迅速蔓延开大片大片青绿色的、毛茸茸的霉菌!那霉菌疯狂滋长,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虫,贪婪地吞噬着麻袋的纤维!更可怕的是,麻袋内部,一股股浑浊、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汁液渗透出来,浸染了地面!整个干燥温暖的曲房,在几秒钟内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霉菌培养皿!恶臭熏天!

赵师傅脸上那欣慰的笑容瞬间凝固,扭曲,变成了无边的、深沉的悲伤和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的、焚心蚀骨的愤怒!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穿透灵魂般地盯着瘫坐在地上的袁兴茅!

“不——!!” 袁兴茅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噩梦中弹坐起来!

奢华的大床上,他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冷汗浸透了丝质睡衣,黏腻地贴在身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擂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那梦中浓烈的霉腐恶臭似乎还顽固地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窗外,天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冰冷的鱼肚白。

他僵硬地坐在冰冷的奢华之中,剧烈的喘息渐渐平复,只剩下死寂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赵师傅梦中那悲伤愤怒到极致的眼神,与现实里举报信上那力透纸背的签名,如同两张重叠的幻灯片,清晰地烙印在他惊魂未定的脑海里,无比刺眼。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保养得宜、却微微颤抖的手指。

他知道,有些东西,就像那梦中疯狂滋长的霉菌,早己从内部,从最核心的“曲”——那曾经被视为兴茅根基的诚信、良知和工匠精神——开始,无可挽回地腐烂、变质、发臭。无论他动用多少“更强有力的措施”,派出多少保安去“拜访”和“教育”,也无法阻止那源自腐坏本身的、带着致命恶臭的真相,终将如同霉菌孢子般,破开厚重的泥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恶臭,来自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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