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29日,深冬的雾气裹着黄浦江的湿气,将兴茅集团总部大楼的玻璃幕墙洇成一片朦胧的银蓝。三十八层董事长办公室里,中央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袁兴茅盯着落地窗外蝼蚁般的车流,指尖夹着的雪茄明明灭灭,烟灰簌簌落在手工编织的波斯地毯上——那是去年德国代理商送的圣诞礼物,此刻正被两个工人的橡胶鞋底碾出细微的褶皱。
"往左半寸,对,稳住。"他的声音像浸过酒的檀木,低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两个穿着藏蓝色工装的工人额头沁着汗,臂弯里的鎏金底座压得他们肩膀微颤,红木地板在重物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袁兴茅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老酒坊搬酒坛的清晨,粗布围裙兜着的酒醅香气能盖过所有疲惫,那时他的手掌还布满茧子,不像现在,连指甲都修剪得圆润发亮,涂着进口护甲油。
红绸揭开的瞬间,顶灯的冷光撞上千足金的炽烈,在办公室中央爆发出刺目的光晕。盘龙浮雕的鳞片上,工匠用錾刻工艺勾勒出的"兴茅"LOGO泛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三足鼎稳稳立在刻满饕餮纹的基座上,像一头蹲踞的猛兽,将陈怀仁赠予的"曲为酒骨"字画残余的墨香碾成齑粉。那幅字画卷轴边缘己经泛黄,"骨"字的最后一竖被柜子角压得变了形,像根折断的肋骨,静静躺在阴影里。
"陈厂长上个月还说要来看新酒窖。"其中一个工人低声嘟囔,话音未落就被同伴用 elbow 猛地顶了顶肋骨。袁兴茅抬眼,从办公桌上的镀金笔筒里抽出一支钢笔,在台历上轻轻敲了三下。钢笔帽顶端镶嵌的碎钻折射出细碎的光,那是他在香港拍卖会拍下的战利品,和眼前的金鼎一样,都是权力具象化的勋章。
三天后的发布会,大会堂的旋转门吞吐着西装革履的人群,空气中浮动着昂贵香水与发胶的混合气息。能容纳一千二百人的会场座无虚席,前排VIP区摆着雕花红木椅,椅背上烫金的"兴茅贵宾"字样还带着新鲜的漆味。舞台后方的LED屏循环播放着集团宣传片,镜头扫过金碧辉煌的酒窖、跨国并购的签约现场,最后定格在袁兴茅俯瞰黄浦江的剪影上,配文"酒业新王的崛起"。
"下面,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兴茅集团董事长——袁兴茅先生!"主持人的声音被掌声撕成碎片。袁兴茅站在后台幕布后,听着潮水般的呼喊声,忽然想起十六岁第一次参加酒坊开坛仪式,老匠人们围着蒸锅唱祝酒歌,声音粗粝却带着土地的温热。此刻西装内袋里的手机震动,是秘书发来的短信:"陈怀仁旧部己安排在后排,无异常动向。"
他深吸一口气,中山装立领上的鼎纹暗花蹭过下巴,这是上海裁缝铺的老师傅耗时三个月定制的,每一道针脚都按着他要求的"帝王规制"。追光灯在他踏上舞台的瞬间聚拢,将他的影子投在背景板上,像一幅正在膨胀的金色图腾。台下的相机咔嚓声此起彼伏,销售部的小姑娘举着单反的手不停发抖,镜头里的袁兴茅被光晕扭曲成模糊的金边,恍若神祇。
"九个营销理论,是我们征服市场的核武器。"他的右手划过LED屏上跳动的关键词,"文化营销,就是要让消费者相信,我们卖的不是酒,是五千年的华夏文明;资本营销,就是要用金融杠杆撬动整个行业的版图......"话音未落,左侧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他循声望去,看见财务总监王劲松正在翻阅一份蓝色文件夹——那是贵州分厂的亏损报告,今早他亲手用镇纸压在办公桌最底层。
北方经销商的赞诗带着华北平原的粗粝感,"永称王"三个字尾音还在穹顶回荡,前排的经销商们己经轰然站起鼓掌。袁兴茅注意到那位满脸堆笑的中年胖子皮鞋上沾着未擦净的泥点,却在朗诵时特意卷起袖口,露出金表链条——那是上个月他在深圳珠宝展随手送的小礼物。
"好!好!"市场部总监扯着嗓子喝彩,领带歪到一边也浑然不觉。后排角落,陈怀仁曾经的副手李明正低头玩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紧抿的嘴角。袁兴茅忽然想起三年前董事会上,这个总爱穿旧中山装的老工程师拍着桌子反对收购酒精厂,"酒精勾兑的不是酒,是骗局!"他当时说的话,此刻在耳畔响起,却像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镁光灯第72次闪烁时,袁兴茅感觉鼻腔里都是金粉的味道。他抬手示意安静,掌声像被剪断的琴弦般戛然而止,会场静得能听见二楼空调出风口的风声。这种绝对的掌控感让他太阳穴微微发紧,比二十年前第一次喝到三十年陈酿更让人眩晕。他想起今早秘书递来的举报信,老工匠们联名控诉生产车间偷换基酒的字迹还在眼前跳动,此刻却觉得那些墨痕像金鼎上的装饰纹路,精致而无关痛痒。
"下个月,我们的海外事业部将进驻巴黎香榭丽舍大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会场里嗡嗡作响,"兴茅,将成为世界酒业的图腾。"台下爆发出潮水般的欢呼,有人开始 t "袁董万岁",声音由小变大,像滚雪球般裹挟着所有人。袁兴茅望向穹顶的水晶灯,那些切割整齐的玻璃棱镜里,无数个自己正在重叠、膨胀,最终变成一尊金光闪闪的神像。
散场时己是黄昏,晚霞将黄浦江染成琥珀色。袁兴茅独自坐在办公室,金鼎在暮色中变成暗金色的剪影,"曲为酒骨"的卷轴从柜子里滑出一角,"骨"字的最后一笔像一道伤疤,横在地板上。他解开领带,忽然闻到袖口残留的雪茄味——那是华东经销商送的古巴雪茄,每支价值两千美元,却总让他想起老酒坊里潮湿的酒糟香。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陈怀仁打来的视频电话。老人身后是熟悉的酒窖,陶坛上还贴着袁兴茅当年手写的标签。"小袁,"陈怀仁的声音带着肺气肿的沙哑,"你办公室的鼎,让我想起从前地主家的鎏金夜壶。"没等他开口,视频己经挂断,屏幕上只剩下自己扭曲的倒影,和金鼎冰冷的光泽。
袁兴茅起身走到窗前,楼下的霓虹己经亮起,"兴茅集团"西个大字在夜空中闪烁着土豪金的光芒。他摸出一支雪茄,却发现怎么也点不着,火苗在金鼎反射的光里显得微弱而苍白。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他忽然想起天气预报说今晚会有雨,而他下令赶工的新酒窖,防水工程还没验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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