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在会议室投下冷冽的光,袁兴茅的指尖着报表边缘,触感像极了十年前在车间撕毁的第一张不合格酒标。那时他带着满身酒气蹲在流水线旁,用圆珠笔在废标背面画下第一个营销模型,身后老徐递来的搪瓷缸子还冒着热气——如今那个总爱把“财务纪律是企业筋骨”挂在嘴边的老会计,正坐在审计报告里的“健康原因退休”一栏里,像枚被揉皱的旧邮票。
“董事长,这是关联交易的补充说明。”新上任的财务总监小李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底的讨好。二十页附件里,袁兴才的包装厂年供货量被拆分成十七个分项,每个数字都像被精心修剪过的盆景,看不出半分去年同期因质量问题被退货的痕迹。周曼的贸易公司欠款则被包装成“战略预付款”,配合着几份伪造的远期合同,在合并报表里成了“优质流动资产”。
袁兴茅突然想起上周家庭聚餐时,妹妹袁兴兰夹着酱鸭笑他:“哥,你现在看谁都像要谋反的。”当时他盯着她新做的翡翠镯子没说话,心里清楚那抹正阳绿的价钱,足够抵得上老徐三十年的工资。此刻报表上“关联方资金占用利率1.2%”的字样跳出来,比银行同期利率低了整整三个点——这哪里是资金占用,分明是拿集团的血去喂自家的狗。
“下面讨论下季度营销费用投放。”市场总监的PPT翻到下一页,全国地图上插满红旗,“华东区计划新增三百个形象专柜,每个专柜配套二十场品鉴会......”话音未落,销售总监己经举起右手:“华北区建议把地铁广告位从现有的五十个增加到两百个,咱们得让‘九个营销’的标语铺满每个换乘通道!”
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像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袁兴茅看着这些七年前还在跑经销商的年轻人,如今个个穿着定制西装,领口别着集团徽章——那是他亲自设计的麦穗环绕酒瓶图案,曾经象征着“团结奋进”,现在倒像是给每个人套上的金项圈。
“等等。”他突然开口,指尖敲了敲报表,“存货周转天数的问题,你们觉得该怎么解决?”
会场瞬间安静,小李的喉结滚动了两下:“董事长,我们分析过,主要是经销商囤货周期调整导致的......”
“调整?”袁兴茅打断他,“上个月去成都调研,经销商仓库里堆着2008年的陈酿,你们跟我说这是调整?”他忽然想起在机场偶遇的那个老经销商,对方握着他的手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现在终端走货太慢”,就被随行的市场部经理以“董事长行程紧张”为由拉开了。
销售总监清了清嗓子:“其实这正是营销理论深化的机会!我们计划推出‘收藏版年份酒’概念,把库存陈酿包装成稀缺资源......”他点开新的PPT,屏幕上闪过镀金酒盒的设计图,“配合限量发售和老酒拍卖,既能消化库存,又能提升品牌溢价。”
“好主意!”少壮派们轰然叫好,有人开始计算拍卖溢价率,有人讨论起与艺术品交易所的合作。袁兴茅盯着那盒镀金包装,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酒是粮食精,别让它变了味。”老人咽气时,床头还放着半瓶没喝完的散装白酒,瓶身上贴着他少年时手写的标签。
“那就按这个方向推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胸腔里闷响着出来,像块掉进古井的石头,“但有一点——”他环视全场,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在脸上,“别玩虚的,我要看到真金白银的回款。”
散会后,袁兴茅独自留在会议室。窗外开始下雨,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摸出抽屉里的老花镜,重新翻开审计报告,在“坏账准备计提政策”那页停留良久。老徐的字迹还留在初稿里:“建议对关联方欠款提高计提比例,防范系统性风险。”旁边用红笔打了个大大的叉,批注是“不符合集团战略”——那是他亲自签的字。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袁兴才的消息:“哥,新包装厂下个月投产,要不要来剪彩?”附带一张厂房效果图,琉璃瓦屋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想起这个从小跟在屁股后面的弟弟,十三岁时为了帮他凑学费去工地搬砖,被钢筋扎穿了脚掌。现在那个伤口己经变成脚底的老茧,却在财务报表里开出了带刺的花。
走廊传来脚步声,小李抱着文件夹经过,领口的徽章在阴影里忽明忽暗。袁兴茅突然叫住他:“老徐......退休后过得怎么样?”
小李愣了一下:“听说去了郊区养鱼,每天挺清闲的。”
“替我带个话。”他顿了顿,“就说......集团的鱼,有时候也需要活水。”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远处传来闷雷。袁兴茅摘下老花镜,捏了捏酸涩的鼻梁。办公桌上的台历指向6月15日,距离他设定的“百亿目标”倒计时还有1418天。报表上的数字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变成父亲那瓶散装白酒的雾气,又化作老徐鱼缸里的气泡,一个个升上水面,在即将破裂的瞬间,折射出七彩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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