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窖深处的恒温系统发出轻微嗡鸣,袁兴茅盯着手机屏幕上陈怀仁的病容,突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暴雨夜。十八岁的他抱着摔碎的酒坛在泥泞里哭,陈怀仁披着蓑衣蹲在旁边,用粗粝的手掌抹掉他脸上的泥水:“哭啥?酒坛碎了能再烧,人心碎了就难补了。”老人身上的酒曲味混着雨水,成了他对“兴茅”最初的嗅觉记忆。
“董事长?”营销副总的声音像根细针扎破回忆,袁兴茅抬头看见对方领口别着的新徽章——三个月前他亲自设计的鎏金麦穗,此刻在酒窖灯光下泛着冷光。“货车己经到位,是否按原计划发车?”年轻人的皮鞋尖蹭着地面,新打的鞋油味盖过了空气中的酒香。
袁兴茅起身时膝盖发出轻响,这具五十八岁的身体早己不如当年能扛两箱酒跑十里山路。他抚摸着最近一批“特供酒”的木盒,盒盖上“古法酿造”的烫金字是陈怀仁的笔迹,每个笔画都曾被老人用刻刀在枣木板上反复雕琢。现在这些字被批量印在合成木板上,随着传送带进入包装车间,就像陈怀仁退休时被摘下的工牌,成了流水线的装饰品。
手机再次震动,是周曼发来的消息:“今晚老地方,有急事。”附带一个定位——西郊的温泉别墅,去年他用关联交易的钱买下送给她的。袁兴茅删掉消息,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又点开通讯录里“陈工”的号码,那个被标注成“设备维修”的名字。通话记录停在三年前,最后一条是老人发来的短信:“小袁,酒曲发酵温度不对,你抽空来车间看看。”
“发车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酒窖里回荡,惊飞了梁上几只蝙蝠。厢式货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押运的心腹递来一份清单,“特供酒”的去向被拆分成十七个化名账户,其中“云海贸易”是周曼的,“宏兴包装”是袁兴才的,还有三个账户属于外省某位领导的亲属——这些名字像一串毒葡萄,挂在财务报表的藤蔓上。
当第一辆货车驶离酒窖时,袁兴茅的私人手机突然响起,是老家的区号。他接起来,堂哥的声音带着哭腔:“兴茅啊,怀仁叔快不行了,嘴里一首喊你名字......”话筒里传来监护仪的滴答声,混着远处寺院的钟声——陈怀仁老家的村口有座百年古刹,老人退休后常去那里扫地念经,说“闻着香火味,能想起制曲时的清净”。
“我......现在忙。”袁兴茅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让医院用最好的药,钱不是问题。”他挂掉电话,转身看见酒窖墙上挂着的老照片:二十年前的庆功宴,陈怀仁站在中间,手里举着第一瓶获得国际认证的兴茅酒,袁兴茅站在他右边,胸前别着“先进工作者”的红花,左边是笑得憨厚的老徐,腰间还挂着算盘。
“董事长,营销部刚传来消息,”小李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捧着平板电脑,“‘收藏版年份酒’的预售数据出来了,48小时内认购率达到327%,经销商都在抢配额......”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像火焰,映红了年轻人的脸,“照这个趋势,年底就能完成百亿目标的40%!”
袁兴茅盯着“327%”的数字,突然想起老徐退休前交给他的最后一份报告,里面用红笔圈出:“经销商囤货率同比上升214%,终端动销率不足30%。”当时他把报告扔在桌上:“市场需要信心,你懂不懂?”现在这些“信心”变成了库房里的陈酒,变成了经销商手里的期货合约,变成了少壮派们用来堆砌业绩的积木。
手机第三次震动,是省电视台的新闻推送:“省纪委召开廉政工作会议,强调严禁公款购买高档烟酒......”画面里闪过兴茅酒的广告片段,被主持人用“个别企业”代替。袁兴茅摸出西装内袋的速效救心丸,仰头吞了两粒,薄荷味在喉间炸开,混着胃里的酸水,让他想起昨晚陪某位处长喝酒时,对方拍着他肩膀说:“兴茅是咱们的名片,可不能丢了面子。”
“把这批酒的流向再核对一遍。”他把清单塞给小李,“尤其是云海贸易的部分,周总那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酒窖入口传来嘈杂的人声,几个工人抬着担架冲进来:“董事长!财务科老王犯心梗了!”
担架上的老王脸色惨白,右手紧紧攥着个U盘。袁兴茅认出那是老徐退休时留下的旧物件,心脏猛地一缩。“送医院!”他跟着跑出去,路过酒窖监控屏时,瞥见画面里自己的身影——西装革履,步态蹒跚,像具被金线缝起来的木偶。
急救车的鸣笛声刺破暮色时,袁兴茅终于拨通了陈怀仁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忙音,堂哥随后发来短信:“怀仁叔走了,手里攥着你送的酒样。”附件是张照片,老人掌心躺着块碎瓷片,上面隐约可见“兴茅”字样——那是三十年前他摔碎的酒坛残片,被陈怀仁磨成挂件挂在钥匙串上。
雪开始下了,第一片雪花落在酒窖的玻璃穹顶,融化成水珠滑下来,像谁的眼泪。袁兴茅站在雪地里,看着最后一辆货车消失在山道尽头,突然想起陈怀仁教他认酒曲时说的话:“曲是酒的骨,骨歪了,酒就邪了。”此刻山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他终于尝到了邪酒的滋味——辛辣,苦涩,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周曼的语音消息漏出半句:“兴才的包装厂出问题了,质检局......”他关掉手机,走进酒窖,在陈怀仁的老照片前站了很久。照片里的老人笑得那样明亮,仿佛能照穿他身上的西装,照见里面千疮百孔的灵魂。雪越下越大,远处的寺院传来晚钟,这一次,他终于听清了钟声里的警示,却早己失去了回头的路。
下章可围绕八项规定出台后的市场剧变展开,通过经销商退货、股价暴跌、纪委介入等情节,展现袁兴茅的帝国开始崩塌,同时揭开老王U盘里的秘密——老徐暗中整理的财务黑账,为后续剧情埋下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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