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水像冰刀割着皮肤。
江姒的指甲深深抠进岩缝，另一只手死死拽着昏迷的陆辞煜。激流冲散了追兵，也几乎冲散他们。此刻他们卡在一处突出的石台上，地下河的咆哮声震得耳膜生疼。
"醒醒..."江姒拍打陆辞煜的脸颊，触手滚烫。借着洞壁微弱的磷光，她看见他心口那个金色烙印正在渗血——米粒大小的北狄狼头，边缘却有一圈不易察觉的龙纹。
陆辞煜突然剧烈咳嗽，喷出的血沫溅在她衣襟上，绽开一朵朵紫花。他涣散的瞳孔里映出江姒的脸，却仿佛透过她看着很远的地方："阿姊...别跳..."
江姒僵住了。这个称呼像把钝刀突然撬开记忆的缝隙——七岁那年被北狄人绑架时，牢里确实有个总护在她身前的少年。那人掌心被烙铁烫出雪浪纹时，还笑着对她说"阿姊别怕"。
"是你..."她颤抖的手指抚过陆辞煜心口的烙印。当年那少年被带走时，北狄人嚷嚷着"狼崽要换金龙"，现在想来，那分明是...
岩壁突然传来有节奏的震动。江姒警觉地摸向软剑，却听见"咔嗒"一声机括响——看似完整的石壁裂开条缝，蓝莹莹的磷火飘出来，照亮个佝偻身影。
"老奴等了二十年。"赵公公的脸在磷火中如同鬼魅，手中提灯却刻着与虎符相同的纹路，"郡主可知道，雪浪纹其实是龙鳞？"
暗门后是条向上的石阶。江姒背着陆辞煜踉跄前行，每走一步都听见他在耳边呢喃"阿姒别怕"。这声调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叠，烫得她眼眶发酸。
"先皇真正的遗诏在这里。"赵公公突然停在一幅壁画前。画上金龙被群狼撕咬，龙心口缺失了一片鳞。老太监将虎符按在空缺处，墙壁轰然中开，露出间布满灰尘的密室。
烛台自动燃起。江姒看清正中玉匣里黄绢上的字迹时，全身血液都冻住了——"传位于皇长子萧煜"。而匣旁玉佩的纹样，与陆辞煜心口的烙印一模一样。
"当年北狄王与今上合谋毒杀先皇，又派人掳走大皇子。"赵公公解开陆辞煜的衣领，露出他锁骨下方另一处旧伤，"这是皇室子独有的金龙印，老奴亲手烙的。那帮蛮子以为盖个狼头就能遮住..."
陆辞煜突然抽搐起来，紫黑色的血从鼻孔涌出。江姒慌忙去摸药箱，却发现瓷瓶早己在暗河中遗失。
"潼水关的毒只有一种解法。"赵公公从袖中取出枚金针，突然刺入江姒指尖，"郡主可愿以血为引？老军医没告诉您，当年您被喂过龙血竭吗？"
十指连心。江姒忍着剧痛看血珠滴进陆辞煜唇间。奇迹般地，他青灰的面色渐渐透出血色，只是心口的烙印却开始泛出诡异的蓝光。
"时辰到了。"赵公公望向密室顶端的铜壶滴漏，"玄甲军己控制黑松林，但陛下派了火器营..."
爆炸声从地底传来，整间密室剧烈摇晃。江姒扑在陆辞煜身上，眼睁睁看着玉匣坠地粉碎。赵公公在尘埃中突然挺首佝偻的背，露出她从未见过的凌厉神色：
"带殿下从西门走，三百步外有匹白蹄乌。"老太监塞给她半块青铜令牌，"若老奴三更未归，就将这个交给太常寺卿。"
陆辞煜此时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间歇泛出金芒，他盯着密室壁画上的金龙，突然念出句奇怪的韵文："雪浪千堆掩金鳞..."
"——终有破海跃天门。"赵公公跪地接了下句，老泪纵横，"殿下想起来了？"
江姒看着陆辞煜摇摇晃晃站起来，举手投足间突然多了种与生俱来的威仪。他抚过壁画上被狼群撕咬的金龙，指尖在龙眼处重重一按。
整面墙突然翻转，露出条幽深的通道。腐臭味扑面而来的同时，江姒听见了熟悉的机括声——是父亲书房暗格里的那种。
"阿姒。"陆辞煜——或许该称他萧煜——回头伸手，掌心那道与她对应的伤痕泛着淡金，"一起走。"
通道比想象中长。江姒数到第二百九十八步时，前方终于出现微光。白蹄乌骏马拴在枯树下，马鞍旁挂着个青布包袱。她解开一看，竟是那件被拆去磷粉的猩红猎装。
"上马。"陆辞煜的声音己经恢复清明，只是眼底金芒更盛。他翻身上马时肩甲反射出奇异纹路——那是用血画出的北狄王庭布防图。
江姒刚抓住他伸来的手，背后突然响起破空声。陆辞煜猛地将她拽上马背，三支弩箭深深钉入树干。追兵的火把在五十步外连成火线，为首者举起个黑沉沉的铁管——
"火铳！趴下！"
巨响震飞林中栖鸟。江姒感觉有温热血滴落在颈间，抬头看见陆辞煜右肩被铅弹撕开个血洞。白蹄乌人立而起时，她夺过缰绳狠狠抽下："驾！"
骏马冲进密林的瞬间，第二声火铳响起。江姒后背一凉，猎装后心被撕开道裂口。陆辞煜的左臂环住她腰身，右手却从马鞍袋摸出把精致的短弩。
"低头。"
弩箭离弦时带着哨音。江姒回头看见追兵首领咽喉中箭，那支箭的箭簇竟与她剑坠里的玄铁丸一模一样。白蹄乌趁机跃过断崖，将追兵彻底甩在身后。
"去潼水关。"陆辞煜的气息喷在她耳后，"玄甲军会在那里..."话未说完便栽倒在她肩上。江姒摸到他后背黏湿一片，借着月光看清掌心尽是紫色血迹——火铳铅弹上也淬了毒。
前方出现岔路时，江姒毫不犹豫选了西边那条。这条路通往父亲驻守的东大营，而潼水关在正北。怀中人突然动了动，染血的手指在她掌心写字：
"信我。"
包袱里的猩红猎装被风掀起，金线凤凰在月下展翅欲飞。江姒突然懂了——这件衣裳本就是信号。她咬破指尖在凤凰眼睛上一点，远处山脊立刻亮起相同的红光，如星火般向北方绵延而去。
那是幸存的潼水关将士才能看见的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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