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粘稠的糖浆,裹着意识沉沉浮浮。一些声音碎片刺进来,又滑走。
……滴……滴……滴……规律得烦人。
……嗡嗡的说话声,听不清词儿……
……还有……消毒水?浓得呛鼻子,混着一股……是蓝莓味?不对,太淡了……像是谁身上带的松饼渣……
雪影的眼皮颤了颤。
白光猛地扎进视线里,刺得他立刻闭紧了眼。耳边炸开七嘴八舌的喊声,像捅了松鼠窝:
“醒了!眼睛动了!”
“雪影?能听见吗?”
“医生!快叫刺猬医生!”
他艰难地掀开一条缝。模糊的色块晃动着,渐渐拼出几张熟悉的脸:艾许通红的鼻尖几乎戳到他脸上,克里斯托弗森的银灰色耳朵紧张地贴在脑袋两侧,莫里斯局长雪豹的巨大身形堵住了半边天花板,贾丝梅市长纤细的角顶开了吊灯的光晕,副市长安森雪貂的爪子正死死攥着尾巴尖。
更远处,病房的玻璃墙外,挤满了毛茸茸的脑袋——北极熊组的大块头们把脸贴在玻璃上压扁了鼻子,兔子巡警踮着脚蹦跳,几只扛着摄像机的耳廓狐记者正被河马警卫用肚子顶开。
“妈……”雪影的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目光落在床边一只眼眶通红、毛发凌乱的白狐身上。那是他母亲,爪子还紧紧攥着他没打点滴的那只手。
“哎!妈在这儿!”白狐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又硬挤出笑,“小混蛋……吓死我了……”她小心地避开输液管,用额头轻轻蹭了蹭儿子的脸颊。
艾许的爪子啪地拍在雪影没受伤的肩膀上,力道轻得像羽毛,声音却劈了叉:“你他娘的吓死我们了!躺了两天!整整两天!”他的红尾巴在后面疯狂扫着地板,把无菌拖鞋都扫飞了一只。
克里斯托弗森没说话,只是把一杯插着吸管的温水小心地递到雪影嘴边。银狐的眼睛下有浓重的阴影。“理论…呃,医生说你需要补充水分。”他顿了一下,声音有点干,“欢迎回来。”
莫里斯局长金色的瞳孔扫过雪影胸口的绷带,尾巴尖几不可察地放松了垂下的弧度。“伤口处理得很及时,”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刺猬法医说再偏两公分,就得给你定制个金属肋骨了。”
贾丝梅市长俯下身,冬青叶装饰垂落,轻轻拂过雪影的手背。“市政厅给你批了带薪长假,想休多久休多久,”她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绿谷城需要活着的英雄,裹尸袋里的勋章一文不值。”
玻璃墙外传来压抑的欢呼和爪子拍打玻璃的闷响。安森副市长清了清嗓子,试图把歪掉的领带扶正:“媒体那边我们暂时挡回去了,不过‘狐狸警探勇闯狼穴,白狐负伤力挽狂澜’的头条是跑不掉了。”他无奈地耸耸肩,“市民们给你堆的慰问卡和水果篮,快把警局大厅淹了。”
雪影试着动了动手指,牵动左肋下传来一阵闷痛,但清晰的痛感反而让他觉得踏实。他吸了口温水,喉咙润了些,目光扫过床尾那束开得灿烂的向日葵——花瓣上还沾着新鲜的水珠。
“那本……笔记本……”他声音嘶哑地问。
“在技术科保险柜里,锁了三道,银狐主任亲自看着,”克里斯立刻回答,护腕不在手腕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空荡荡的位置,“数据正在解析,初步看……够沃尔夫死十次。”
艾许咧嘴笑起来,犬齿闪着光:“那老狼现在裹得比你还严实,躺在隔壁特护病房哼哼唧唧,门口守着西个犀牛警卫!他想死?没那么容易!得等法院判完了,挨个给那些被他害惨的老头老太太磕完头再死!”
雪影的目光越过艾许乱糟糟的红毛,落在母亲身上。白狐妈妈正用爪子背飞快地擦掉眼角的水光,努力对他笑着。父亲殉职时他太小,只记得警徽盖在棺椁上的冰冷反光。此刻母亲强撑的笑容,比沃尔夫打出的子弹还让他心口发紧。
他反手,用没多少力气的手指,轻轻勾住了母亲微颤的爪子。
“吵死了……”他闭上眼睛,嘴角却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对着满屋子关切的脸,尤其是对着那个眼睛红得像烂桃子的红毛小子,低声嘟囔,“……让我再睡会儿。”
监护仪上,代表心率的绿色数字稳定地跳动着。滴……滴……滴……规律依旧,却不再烦人。窗外的阳光穿过玻璃墙,在洁白的被单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
五天后,警局大楼的天台边缘积了层薄薄的糖霜似的雪粒。冷风卷着细碎的冰晶刮过,艾许把红尾巴当围巾似的绕在脖子上,鼻子冻得发红:“靠,这鬼天气!”
雪影裹着厚实的警用防寒外套,左肋下的绷带在衣服里鼓起一小块。他爪子搭在冰凉的水泥护栏上,望着下面被雪雾笼罩的云顶区。轻轨站像发光的珍珠串在灰白的城市画布上,远处市政厅的玻璃穹顶在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微光。
“局长早上签完文件时说的,”克里斯托弗森搓了搓爪子,银灰色耳朵抖掉几片雪花,“长青残余的十七个骨干,昨晚在旧货街地下管道里被RPT组一锅端了。”他习惯性想抬手腕看数据,摸了个空才想起护腕还在技术科维修台躺着,“理论上……呃,就是收尾了。”
艾许哈出一团白气:“那帮混蛋!气象塔螺栓、云霞隧道、还有那些被扎针的老头老太太……全他妈是长青干的!”他爪子狠狠拍在护栏积雪上,震得雪花簌簌落下,“沃尔夫那老狼呢?”
“死刑。”雪影的声音很平静,蓝眼睛映着下方川流不息的兽群,“莫里斯局长拿到了最高检的批复。账本里那些实验记录……够他死十次。”他侧头看向艾许,嘴角难得带了点笑,“你那会儿在病房嚷嚷着要他磕头,估计是没戏了。”
克里斯托弗森盯着远处地热塔蒸腾的白雾,突然冒出一句:“生物毒素中和剂的市政储备增加了三倍。”他顿了顿,切换成正常语气,“就是……以后万一再有松露X号泄露,救护站能立刻处理。”
“这下好了!”艾许的尾巴从脖子上弹开,兴奋地扫着积雪,“再也不用担心走着走着哪炸了,或者哪个公园突然冒出个嗑药发疯的!”他夸张地张开爪子,差点把旁边堆着的空饮料罐扫下楼,“咱们可以专心对付偷鸡的黄鼠狼,或者帮树懒老伯找假牙!”
雪影被逗乐了,牵扯到伤口轻轻“嘶”了一声:“想得美。银狐主任昨天还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写报告。”他学着技术科头儿推眼镜的样子,“‘B区实验室的通风管结构图,我要精确到螺丝型号!’”
“让他等着!”艾许满不在乎地甩甩头,“你可是挨了枪子的英雄!起码再歇半个月!”他忽然贼兮兮地压低声音,“哎,我听说广场今晚有雷诺恩的演唱会?免费的!”
克里斯托弗森皱眉:“理论上大型集会需要额外安保备案……”
“备什么案!”艾许一爪子勾住他脖子,差点把银狐带个趔趄,“咱们溜出去!就站外围听听!雪影穿厚点就行!市长不说了吗?绿谷城安全了!”他红尾巴尖得意地来,“这可是新时代的‘第一场雪中演唱会’!”
雪影望着艾许亮晶晶的眼睛,又看看克里斯被勒得变形的脸,终于笑着投降:“行……但只准站十分钟。还有克里斯,把你那数据分析的调调收一收,今晚不准提‘理论概率’。”
楼下传来赤焰教官的大嗓门,骂骂咧咧地训斥几个把雪球砸进装备科窗户的浣熊学员。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缩了缩脖子。
“撤!”艾许第一个往楼梯口蹿,“被红毛教官逮到,非得让我们用舌头把整个天台的雪舔干净不可!”
雪影小心地扶着护栏转身,克里斯托弗森默默走在他外侧挡着风。铁门关上时,最后几片雪花落在他们刚才站过的地方,很快被新飘落的雪粒盖住。城市在他们脚下安稳地呼吸着,灯火次第亮起,像撒了一把暖融融的金沙。
傍晚的绿谷城之窗广场,挤得像个毛绒绒的沙丁鱼罐头。空气里飘着烤栗子的焦香、冷冽的雪沫味,还有几千只动物呼出的白气。新闻车的探照灯把舞台打得雪亮,阿拉斯加灰狼雷诺恩握着麦克风,厚实的爪子轻轻打着拍子。他那低沉温和的嗓音一出来,闹哄哄的广场像是被按了静音键。
“让我驻足凝望的……”
雷诺恩的声音像暖流淌过冰面。台下,袋熊爷爷不再和孙子争抢围巾,羚羊小姐修长的脖子不再左右张望,连最闹腾的兔子幼崽也竖起了耳朵。
艾许努力在挤挤挨挨的兽群里踮着脚,红尾巴在人缝里艰难地保持平衡。雪影裹紧外套,左肋下的绷带在喧嚣里有点闷闷的,但他蓝眼睛里的光,和周围无数双眼睛一样,被台上的声音点亮。克里斯托弗森默默站在他外侧,挡着点拥挤。
“不止晨光温柔……”雷诺恩微微闭眼,歌声里带着安稳的力量。前排几只水獭幼崽依偎在妈妈怀里,安静下来。
“让我心心念念的,是叶脉的星斗……”歌声继续流淌,像在讲一个熟悉的故事。艾许旁边穿着工装裤的獾大叔,跟着轻轻哼了起来。
“前路还要走多久,追着风的方向……”雷诺恩的爪子扬起,指向远方无形的风。台下,更多低低的哼唱声加入。
“抚平所有不安的,是风雨后的守候……”唱到这句,艾许感觉雪影轻轻碰了他一下,红狐狸咧嘴一笑,爪子偷偷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雷诺恩深吸一口气,歌声转向明亮:
“阴霾终会被吹散,希望酿成了酒……”背景屏幕上映出河岸新绿的垂柳轻拂云朵的画面。
“河岸新生的垂柳,轻吻着云朵……”
“在这座晶莹的城池里,我始终相信你……”雷诺恩的目光扫过台下,仿佛在看每一个个体。
“绿谷,带不走的温柔。”这句落下时,哼唱的声音变得更清晰、更大了。艾许忍不住也跟着小声哼哼起来。
节奏感稍稍明显了一些,雷诺恩向舞台边缘走了两步,向台下伸出爪子,发出邀请:
“和我在绿谷的街头走一走……”台下立刻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和应和。
“首到所有霓虹都睡去也不停留……”
“你会指着天际线闪烁,”雷诺恩指向城市远方璀璨的灯火线,
“我把梦想揣进衣兜……”
“走过万象街的尽头,”背景屏幕适时切到繁华的万象街夜景,“停在霓虹街角门口。”画面定格在温馨的街角咖啡馆。
歌声稍缓,进入回忆的醇厚:
“重逢总在晨光中,回忆酿成了酒……”雷诺恩的声音更沉静了。屏幕上映出雨滴滑过高楼玻璃幕墙,倒映着城市灯火如星斗的景象。
“玻璃幕墙的细雨,倒映着星斗……”
“在这座不眠的城池里,我永远拥抱你……”歌声充满了力量感。前排一对豪猪情侣紧紧握住了爪子。
“绿谷,带不走的温柔。”这句重复时,己经变成了全场清晰的大合唱,无数声音汇聚在一起。艾许也放开了嗓子,红尾巴跟着节奏摇摆。
“和我在绿谷之窗走一走……”雷诺恩指向广场中心的巨大标志建筑
“首到喷泉溅湿月光也不停留!”仿佛响应他的歌声,广场中央的喷泉猛然拔高,水花在彩灯下西散飞溅,像碎钻洒落。前排传来惊喜的尖叫和笑声。
“你数着全息的光点游走,”那些微弱的光点再次亮起.
“我把勇气刻在心头……”
“走过霓虹街的尽头,”画面切回霓虹闪烁的街道,“把伤痕酿成庆功酒!”
这句歌词落下时,台下的合唱声浪达到了顶峰,许多爪子高高举起挥舞着。
歌声进入深情而充满归属感的终段:
“你会挽着我的衣袖……”雷诺恩微微侧身,声音温柔。
“我会把歌哼在街头……”他轻轻哼起了旋律,台下无数声音跟着哼唱,汇成一片温柔的、无词的海洋。
“走到万象街的尽头……”背景再次出现那条繁华街道的全貌。
“站在绿谷之窗口……”画面定格在夜色中宏伟的绿谷之窗建筑上。
雷诺恩深吸一口气,唱出最后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耳朵:
“和在这座梦想之城走一走,首到每盏灯都说着:欢迎停留……”他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整个城市。
歌声落下,余音还在冷冽的空气里打着旋儿。有那么一瞬间,广场安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在皮毛上的簌簌轻响。紧接着,像点燃了引信的烟花桶——
轰!
掌声、欢呼、口哨、爪子跺地的闷响、尾巴疯狂拍打空气的呼啸……所有声音猛地炸开,汇成一股震耳欲聋的声浪,几乎要把广场的玻璃顶棚掀翻!灯光全开,雪亮的光柱刺破薄暮,照亮了下面一片沸腾的、毛茸茸的海洋。
舞台中央,雷诺恩微微喘息着,看着台下这片沸腾的、充满希望的兽群。他脸上带着一种完成巨大使命后的轻松和欣慰。聚光灯追随着他高大的灰狼身影。他抬起爪子,没有示意安静,只是让那足以掀翻屋顶的欢呼和掌声又持续了几秒,让那份热烈和释放充分燃烧。
终于,他再次将麦克风凑近嘴边,脸上绽开一个温暖而真诚的笑容,那笑容透过巨大的屏幕,清晰地传递到广场的每一个角落。他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不再是歌唱的旋律,而是清晰、温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安稳,如同一个老朋友在向你敞开家门:
“欢迎来到绿谷城,你的梦想之城。”
(第六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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