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后,莉娜停下脚步,尾巴不再轻快拍打,光滑的脸庞变得严肃。“三位警官,接下来要进入的展区,”她声音低沉了些,“记录的是绿谷历史上最沉重、也最复杂的篇章。内容可能…不太容易接受,请做好准备。”
她推开一扇厚重的橡木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呻吟。
门后的展厅光线骤然暗淡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金属和尘土混合的冰冷气息。深灰色的墙壁上,没有华丽的浮雕,只有无数张放大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景象让艾许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断裂的城墙在燃烧,街道上堆满瓦砾,一只野牛士兵半边身子裹着渗血的绷带,眼神空洞地望着镜头;焦黑的田野里,几只瘦骨嶙峋的兔子幼崽挤在弹坑边;天空中,模糊的黑影是早期轰炸机的轮廓。
展厅中央,不是雕像,而是一堆扭曲变形的金属残骸,像是什么载具被巨大的力量撕碎了,旁边散落着几件布满弹孔和干涸深色污渍的破旧制服——有狼的,也有鹿的。最触目惊心的是尽头那面墙。整面墙被设计成巨大的、斑驳的深色石壁模样,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微弱的顶灯只能照亮其中一部分,更多的名字隐没在沉重的阴影里。
“1921到1939年,”莉娜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压抑的痛感,“外面世界爆发了席卷几乎所有地区的惨烈战争,绿谷镇也被拖入漩涡。曾经争夺不休的食肉、食草动物,在炮火面前被迫并肩作战。为了生存。”
她指向那面刻满名字的墙,“绿谷镇当时只有大约50万居民。战争结束时…只剩下一半。25万个名字,就刻在这里。很多家庭,整个家族都消失了。”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他们。艾许感觉喉咙发紧,眼睛死死盯着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似乎想从中辨认出什么。雪影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得笔首,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嘴角那丝惯常的轻松笑意消失无踪。克里斯托弗森默默看着护腕,上面正无声地滚动着一些战争伤亡的冰冷统计数据,他很快关掉了投影,银灰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耳朵微微向后贴着。
“太…惨了。”艾许的声音干涩地挤出来,爪子无意识地抠着裤缝。
莉娜沉重地点点头,领着他们穿过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推开另一扇门。
光芒瞬间涌入!刺得艾许眯起了眼。
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穹顶高阔,明亮的阳光(模拟的)透过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倾泻而下,在地面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清新,带着雨后青草般的味道。
展厅中央,矗立着一尊优雅而充满力量的羚羊雕像。她昂着头,修长的角指向天空,一只前蹄微微抬起,仿佛正要踏向光明的未来。雕像基座铭刻着:“艾莉亚–和平缔造者”。
“1941年,战争终于结束了。”莉娜的声音恢复了力量,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激动,“绿谷镇,不,整个动物世界,迎来了久违的和平!就在这座城市的象征——平安门上,”她指向雕像后方巨幅的、栩栩如生的历史场景壁画——画中,高耸的平安门下,是黑压压望不到边的兽群,无数双眼睛充满期盼地仰望着上方,“第五任领袖,艾莉亚,站在最高处,向所有劫后余生的动物们宣告!”
莉娜深吸一口气,模仿着那历史性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回荡在辉煌的展厅里:
“‘绿谷,将包容每一位动物!这里,将是你们的立足之地!我向你们保证,从今以后,没有任何动物会因种族而遭受歧视!食草与食肉,我们共同站在同一片土地下呼吸!放下仇恨,拥抱伤痕,我们要团结起来!站起来吧!为了崭新的未来!’”
壁画上,羚羊艾莉亚的身影沐浴在金色的光辉中,下方是沸腾的兽海,狮子与羚羊的爪子握在一起,狼与鹿互相搀扶,狐狸和兔子肩并肩……
“就在那一天,”莉娜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崇敬,“‘绿谷镇’正式升格为‘绿谷城’!《绿谷城跨物种和平公约》在现场所有代表的见证下签署!它的核心,只有一条:所有动物,无论种族、体型、食性,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享有同样的权利,承担同样的义务,共同建设我们的家园!”她的爪子用力挥了一下。
艾许张大了嘴巴,仿佛能感受到壁画里那山呼海啸般的激动。雪影的嘴角重新弯起,这次是发自内心的、充满敬意的笑容。克里斯托弗森低声说:“公约签署后的三年,第一部《动物城法典》正式颁布,奠定了现代绿谷城法律体系的基础。理论上…呃,就是一切终于有了规矩。”
“没错!”莉娜用力点头,引导他们走向展厅出口,那里连接着更现代、更明亮的区域,“和平带来了新生。看那边,”她指着出口方向一幅巨大的拆除场景照片,照片里,一道丑陋的高墙正在被推倒,墙这边是兔子、山羊,墙那边是狐狸、狼,许多小动物幼崽好奇地从推倒的缺口处互相张望,甚至伸出爪子试探着触碰对方,“1949年,象征隔离的最后一道墙被彻底推倒!城市开始大规模重建和融合规划。第一所真正面向所有物种的公立学校也在这股浪潮中建立起来,让不同种族的幼崽从小就能一起学习,一起玩耍。”
温暖的阳光(这次是真的从高窗透进来的冬日阳光)照在三人身上。
他们站在辉煌与黑暗的交界处,身后是刻满名字的冰冷石墙和战争的阴霾,面前是推倒高墙、幼崽嬉戏的照片和艾莉亚昂首挺立的雕像。城市的脉搏,在血与火的淬炼后,终于跳向了光明的方向。
走出艾莉亚雕像洒下的金色光辉,莉娜的脚步再次变得沉重。她停在一条幽暗的走廊入口前,深吸一口气,光滑的皮毛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三位警官,”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接下来,我们将进入博物馆最…不愿被提起,却绝不能遗忘的展区。它被称为‘黑色隔离年’——1966年到1974年。”
她推开沉重的黑色绒布门帘,一股冰冷、带着金属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展厅内部是完全的黑色基调,光线被刻意调暗,只集中在展品上,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入口处,一个透明玻璃柜立刻攫住了三人的视线。里面陈列着一个冰冷、闪着金属寒光的项圈,项圈内侧布满细小的针孔和微型电极。
旁边一个展板上的说明文字冷酷地解释着它的功能:一旦佩戴者(食肉动物)踏入被划定的“禁越区”,项圈会瞬间释放强力神经毒素,引发剧烈痛苦,但剂量被“精心”控制在不致命的程度。
玻璃柜上方,悬挂着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一只年轻的郊狼蜷缩在肮脏的巷子里,脖子上套着这种项圈,表情因痛苦而扭曲,爪子死死抠着地面。
“起因是一起恶性事件,”莉娜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沉痛,“三个喝醉了酒的年轻狮子,在一个食草动物居住区制造了可怕的袭击,伤亡惨重。”她指向旁边一组还原的场景模型:被砸烂的小店铺,散落一地的蔬菜水果,地上用暗红色的标记画出受害者倒地的轮廓,几只惊恐的兔子玩偶模型缩在角落。模型旁边是当时触目惊心的报纸头条照片和受害者家属的控诉信复制品。
“在艾莉亚逝世后,新上任的管理者,一只名叫塞拉斯·硬角的犀牛,”莉娜的语气充满了不齿,“他被恐惧和愤怒冲昏了头脑。他认为食肉动物骨子里的‘’根本无法控制,和平共处是妄想。于是,他推行了这个……‘安全隔离法案’。”
他们缓缓走过一片微缩的城市模型区。模型被一道丑陋的、闪着红灯的虚拟高墙粗暴地分割开。
墙的一边,是食草动物居住区,模型里的店铺开着门,但街道冷清,模型动物脸上带着麻木和警惕;墙的另一边,食肉动物区,房屋低矮破败,工厂烟囱冒着黑烟,模型动物大多垂头丧气,脖子上都画着那个小小的项圈符号。模型中央,原本应该是公园或市场的地方,被一堵水泥墙的模型取代,墙上画着巨大的红色叉号。
“融合设施全部关闭,联合学校被拆分,甚至公园里的长椅都分成了两边。”莉娜指着模型里那些象征着隔阂的高墙和铁丝网,“食草动物生活在恐惧的阴影和对邻居的猜忌中,食肉动物则被项圈和隔离区囚禁,失去工作,尊严扫地。整个城市像一潭死水,发展完全停滞。猜忌、仇恨、绝望……成了那八年的主旋律。”
展厅深处,一面巨大的黑色电子屏无声地滚动着冰冷的文字和数据流。最上方一行猩红的大字格外刺眼:“黑色隔离年伤亡统计:156,843”。下面的小字滚动着死因:项圈“误触发”致死、隔离区医疗匮乏病死、绝望自杀、隔离墙冲突中被安保击毙、营养不良……
空气仿佛凝固了。
艾许死死盯着那个滚动的数字,爪子紧紧攥成了拳,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压抑的咆哮:“混蛋…那个塞拉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眼里燃烧着愤怒。
雪影站在他身边,脸色异常冰冷,蓝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有深沉的寒意。
“用恐惧来‘管理’恐惧,”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锐利,“结果只是制造了更多的恐惧和死亡。真是‘高明’。”
克里斯托弗森看着护腕,上面正无声地显示着关于塞拉斯·硬角下台时间和后续审判的简短条目。他的声音低沉而客观:“历史数据表明,在他执政期间,绿谷城经济倒退了至少十年,犯罪率飙升了百分之三百,首接或间接导致的非正常死亡数字…触目惊心。”他没有说“理论上”,但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三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对着那面滚动着冰冷数字的黑色屏幕,沉默地站立了几秒。
展厅里死寂一片,只有那无声滚动的猩红数字,像永不愈合的伤口,昭示着那段被黑暗笼罩的岁月。对这个名叫塞拉斯·硬角的犀牛管理者,他们或许愤怒,或许讽刺,或许只是冰冷的陈述,但有一点是共同的——绝无半分好感。
走出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推开最后一扇厚重的门帘,明亮温暖的光线瞬间包裹了他们。空气里那股冰冷的消毒水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新漆和电子设备运转的清新气息。
“终于……呼吸顺畅了。”艾许长长吐出一口气,用力甩了甩脑袋,似乎想把刚才看到的阴霾甩掉。
眼前是一个巨大、明亮、充满未来感的环形展厅,高阔的穹顶洒下柔和的模拟天光。
莉娜也明显放松了许多,尾巴重新开始轻轻摆动:“欢迎来到‘复兴之路’展区。1975年,塞拉斯·硬角终于被赶下台。新的管理者,一只名叫凯恩·霜痕的雪豹,接过了这个满目疮痍的烂摊子。”她指向展厅入口处的一尊雪豹半身像。雕像上的凯恩眼神沉稳,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却透着一种务实和坚定。
雕像旁边是一个动态的复原场景模型:一群各种族的动物——狼、鹿、熊、兔子——正齐心协力,用撬棍和绳索,将一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项圈模型从基座上拖下来,砸在地上。旁边散落着象征隔离的铁丝网和警示牌碎片。模型上方悬浮着几个发光的文字:“解除枷锁,重启和平”。
“凯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废除了那该死的‘安全隔离法案’,下令销毁所有项圈。”莉娜的声音带着敬佩,“他明白,仇恨和恐惧只会带来毁灭。他立刻启动了‘十五年快速发展计划’,目标只有一个:让绿谷城重新站起来,真正成为所有动物的家园。”
他们沿着环形展厅慢慢前行。两侧不再是静态的照片,而是动态的全息投影和精致的微缩城市模型,生动地展示着绿谷城如何从废墟和隔阂中重生。
一组投影展示着早期地热能源站的扩建,巨大的管道在工程师(獾、狼、河马)的指挥下铺设;旁边模型是树冠区第一批现代化树屋社区的建造场景,松鼠和猴子工人在高大的机械臂辅助下忙碌;再往前,是地穴旧货街从混乱的地下集市向规范化商业区的转变模型,鼹鼠商贩和穿山甲管理员(穿着早期制服)在明亮的灯光下协商。还有河岸生态圈早期湿地的修复工程投影,水獭和鹭鸶们正在种植水生植物。
“看那个!”艾许指着一段展示早期轻轨建设的全息影像。影像里,巨大的机械轰鸣着,铺设轨道,穿着工装、戴着安全帽的犀牛、大象和羚羊们并肩工作,汗水浸透了皮毛,但眼神充满希望。
“这就是我们现在天天坐的‘大动脉’啊!原来是这么建起来的!”
“没错,”莉娜笑着点头,“科技也被大量引入,但一切都是为了服务生活,而不是制造隔阂。比如更高效的能源利用,更便捷的交通,更安全的建筑。”
她指向展厅中央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绿谷城现代全息模型,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各个区域:灯火辉煌的云顶区、绿意盎然的树冠社区、充满活力的工业区、独特的地下旧货街、生机勃勃的河岸生态圈。
“到了2000年,绿谷城终于脱胎换骨,变成了我们今天熟悉的模样。摩天大楼、跨河大桥、气象塔、遍布全城的轻轨网络、融合学校、大型医院……这一切,都是在伤痕上重建起来的。”
环形展厅的最后一段,被设计成一条庄严的“星光长廊”。深蓝色的背景墙上,如同星辰般镶嵌着一幅幅精致的动物肖像油画,下方有金色的铭牌镌刻着名字和任期。灯光柔和地聚焦在每一幅画像上,营造出一种肃穆而崇敬的氛围。
莉娜放轻了脚步和声音:“这里,铭记着从绿谷镇时代至今,每一位为这座城市付出过努力的领袖和管理者。无论功过是非,他们都曾是推动这座城市前进的一份力量。”
画像依次排列(节选):
布鲁姆(灰狼)-首任镇长(1895-1910):睿智的眼神,沉稳的姿态。
艾莉亚(羚羊)-第五任领袖/首任市长(1941-1955):优雅而坚定,仿佛仍在宣告和平。
凯恩·霜痕(雪豹)-复兴计划领导者(1975-1990):务实而坚毅。
索菲亚·长角(麋鹿)-市长(1990-2005):画像上的她显得温和而富有远见。
托雷斯·岩爪(棕熊)-市长(2005-2015):表情严肃,带着实干家的气质。
贾丝梅(羚羊)-现任市长(2015-至今):画像捕捉了她温柔中带着坚韧的神情,冬青叶头饰别在角上,栩栩如生。
“贾丝梅市长!”艾许一眼就认出来了,低声惊呼,“哇,画上的她跟本人都很漂亮啊。”
雪影看着贾丝梅的画像,眼里带着认可:“确实。而且她上任后推行的跨区域协作和公共安全强化法案,确实让我们干活方便不少。”
克里斯托弗森的护腕无声地对准贾丝梅的画像,似乎在记录什么,但他很快移开了目光,看向长廊的尽头。那里没有画像,只有一片柔和的、仿佛通向未来的光晕。
三人静静地站在这条星光长廊中,目光扫过墙上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从开拓者的狮子奥瑞斯,到带来和平的艾莉亚,从深陷泥潭的塞拉斯,到力挽狂澜的凯恩,再到如今带领他们应对恐袭、表彰他们功绩的贾丝梅……这些名字和面孔,串联起的不仅仅是一段段任期,更是脚下这座城市跌宕起伏、浴火重生的血脉。
阳光透过高窗,将三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光洁的地面上,仿佛也融入了这条流淌不息的城市长河。
(第七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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