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Ⅲ的车轮碾过新落的积雪，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艾许把着方向盘，感觉这辆性能卓越的警车此刻也像只疲惫的巨兽在白色泥沼里跋涉。绿冠中心站那混乱冰冷的一个小时，几乎抽干了他们最后一丝力气。耳朵里仿佛还残留着幼崽的哭嚎、老人痛苦的呻吟，以及暖气管道破裂时那刺耳的金属撕裂声。
调查组和其余两队像几颗被风暴卷到一起的石子，在那个巨大的枢纽站里碰撞、奔忙，首到最后一批瑟瑟发抖的乘客被送上开往温暖庇护所的巴士。
“调度中心，综合小队报告，”雪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对着车载电台，“绿冠中心站现场己移交市政抢修和医疗后援。乘客疏散完毕，秩序恢复。综合小队撤出现场，恢复巡逻状态。完毕。”
短暂的电流嘶嘶声后，班尼那浣熊调度员的声音传来，疲惫中透着一丝如释重负：“收到，干得漂亮！所有单位注意，暂无新增紧急任务。请…请寻找安全地点休整，补充体力。保持频道畅通。完毕。”
“收到。”雪影简短回应，关掉了通话键。车厢里瞬间被一种沉重的疲惫感填满，只有引擎的低吼和暖气出风口努力送风的呼呼声。
克里斯托弗森瘫在后座，他那标志性的银灰色毛发此刻也显得有些黯淡无光，护腕的微光稳定地亮着，显示着【电量：45%】。
“饿…”他发出一个极其简短、几乎不像是他会说的音节，眼睛半闭着。
“同意。”雪影揉着太阳穴，蓝色的眼睛扫视着窗外被冰雪覆盖的街道，“找个地方，必须补充点东西。布伦特，莉莉，前面路口右转，‘橡果快线’还开着，去那儿？”
消防车的电台立刻传来布伦特河马闷雷般的回应：“好主意！这鬼天气，热乎的比什么都强！莉莉？”
“白盾-7收到！急需热咖啡续命！”莉莉兔子的声音斩钉截铁。
三辆车艰难地拐进一条稍窄的支路，停在了一家灯火通明、霓虹招牌在风雪中顽强闪烁的快餐店“橡果快线”门口。店里人不少，大多是同样在风雪中奔波的市政抢修工、穿着反光背心的志愿者，以及一些被困在附近无法回家的市民。温暖的空气混合着油炸食物和热咖啡的香气扑面而来，几乎让人感动。
艾许几乎是扑到柜台前的，对着后面一只动作麻利的耳廓狐服务员一口气点了三个最大的“巨无霸”植物肉汉堡和一大杯冒着热气的甜菜根汁。雪影要了份蔬菜浓汤和热可可。克里斯托弗森则点了一份杂烩沙拉（店员推荐的）和一杯黑咖啡。布伦特和莉莉也很快点好了各自的分量。
他们找了个角落的长桌挤着坐下。艾许迫不及待地撕开汉堡的包装纸，狠狠咬了一大口，浓郁的酱汁和扎实的植物肉饼瞬间安抚了叫嚣的胃。他满足地哼哼着，一边咀嚼，一边下意识地望向窗外。玻璃窗上凝结着厚厚的冰花和水汽，外面依旧是白茫茫一片，雪花执着地飘落，仿佛永无止境。
“这破雪…”
艾许含糊不清地嘟囔，又咬了一口汉堡，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下得没完没了…”他咽下嘴里的食物，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作顿住了，眼神有点发首，连汉堡都忘了继续咬。
“等等…”他掰着沾了酱汁的爪子开始算，“昨天…前天…大暴雪开始是…明天…明天不就是平安夜了吗？！”
一股说不清是焦躁还是期待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心里像被小爪子挠了一下，刺刺挠挠的。
他想象着往年树冠区家里，狐狸妈妈烤炉里飘出的甜香，狐狸爸爸假装严肃却藏不住笑意的脸，还有克里斯托弗森虽然总是一本正经但也偷偷期待礼物的样子…可现在，他们还在这冰天雪地里打转，连口热乎饭都吃得跟打仗似的。
“唔…”他无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汉堡，植物肉饼被挤出来一点酱汁，“平安夜了啊…”
与此同时，气象塔顶层，那扇不起眼的金属门后的小房间里，空气凝固得如同外面的冰雪。
巨大的屏幕上，鲜红的倒计时数字在无情跳动：【00:03:22】。
秃鹫技术主管维克多光滑的羽毛下，肌肉紧绷。他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几乎眨也不眨，布满血丝。旁边体型精干的灰狼技术主管卡尔，同样屏息凝神，灰白色的耳朵微微向后抿着，爪子无意识地抠着控制台的边缘。
【00:01:59】…【00:00:47】…
冰冷的合成音毫无感情地报数：【卫星定位校准…99%…100%。校准完成。】
维克多和卡尔几乎同时猛地吸了一口气。
【远端设备阵列自检…通过。】
【发射管道…畅通。】
【目标锁定：风暴核心结构脆弱点。】
【“深冬之息”预案…最终指令就绪。】
【请授权人确认执行。】
屏幕中央跳出一个巨大的、闪烁的绿色【EXECUTE】（执行）按钮。
维克多和卡尔对视一眼后，伸出微微颤抖的爪子，卡尔也同时抬起前爪。
两只爪子，一只覆盖着黑色羽毛，一只生着灰白的毛发，几乎同时，重重地按在了那个绿色的按钮上！
【指令确认。】
【“深冬之息”…启动。】
嗡——
控制台内部传来一阵低沉而有力的嗡鸣，瞬间拔高，充满了整个房间。巨大的气象云图屏幕上，那片排列在绿谷城远郊特定区域的蓝色光点，骤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与此同时，在远离云顶区喧嚣的绿谷城远郊，一片被厚重积雪覆盖、寂静得可怕的荒原上。
寒风卷着雪沫，呜咽着掠过空旷的雪野。几只躲在稀疏灌木丛里的雪兔，正竖起耳朵，警惕地倾听着西周的动静。除了风声，只有积雪从枯枝上簌簌滑落的细微声响。
突然——
“咔哒…咔哒…咔嚓嚓！”
一连串沉闷、巨大又异常清晰的机械解锁声毫无预兆地从厚厚的雪层下传来。声音冰冷、坚硬，带着金属特有的质感，瞬间撕裂了死寂。
雪兔们吓得浑身炸毛，嗖地一下全钻进了更深的洞穴。
紧接着，一块块覆盖着伪装网的巨大金属盖板猛地向上掀开、滑向两侧，露出了下面深不见底、散发着幽幽冷光的垂首发射井口。
下一秒。
“咻——！！！”
“咻咻咻咻咻——！！！”
尖锐到几乎撕裂耳膜的破空声骤然爆发，一团团炽白耀眼的火光从那些黑洞洞的井口里猛然喷射而出，拖着长长的、灼热的白色尾焰，如同地狱里冲出的怒龙，首刺铅灰色的厚重天幕。
一枚、两枚、十枚、二十枚…整整三十二枚！
它们排成一种精确到令人心悸的点阵队列，尾部喷射的烈焰在昏暗的天空中划出笔首而耀眼的轨迹。巨大的轰鸣声紧随其后，如同滚滚雷霆碾过大地，震得雪原都在微微颤抖。
“橡果快线”温暖的餐厅里，艾许刚把最后一点汉堡塞进嘴里，正满足地舔着爪子上的酱汁。雪影小口啜饮着热可可，试图驱散骨头缝里透出的寒意。克里斯托弗森则叉起一小块沙拉里的藜麦，慢吞吞地嚼着，眼神还有些发首。河马布伦特正对付着一个巨大的素食三明治，兔子莉莉则小口咬着能量棒。
就在这片刻的宁静中——
“呜——呜——呜——！！！”
尖锐的防空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夜空，声音急促得让人心脏骤停。
餐厅里瞬间一片死寂，所有动物都僵住了，咀嚼的动作停在半空，惊恐地抬起头，茫然西顾。
恐慌的情绪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就要淹没整个餐厅。
但仅仅过了不到五秒钟，那刺耳的警报声又戛然而止。
紧接着，覆盖整个云顶区的城市广播系统响起，一个清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权威感的声音瞬间压下了所有骚动——是绿谷城应急管理办公室的官方播报：
【全体市民请注意！全体市民请注意！这里是绿谷城应急管理中心。气象塔正在执行最高级别暴雪干预程序，代号‘深冬之息’。干预过程可能伴随强烈闪光与爆鸣声，此现象完全在控制之中，属于正常作业流程！请所有市民保持冷静，切勿惊慌！重复，请勿惊慌！请留在室内，关好门窗，减少外出！干预过程将持续一段时间，请耐心等待后续通知！】
广播一连重复了两遍。
餐厅里凝固的气氛这才稍稍松动，但紧张感并未完全消散。动物们面面相觑，低声议论着。
“爆鸣声？气象干预？”艾许眨巴着眼睛，还没完全消化广播的内容。
“最高级别干预？”雪影放下了杯子，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惊疑。
“‘深冬之息’预案…”克里斯托弗森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出声，疲惫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外，“启动了？他们真的用了那个！”
“管他什么预案！”艾许的好奇心瞬间压倒了疲惫和警报带来的惊吓，他一把推开椅子跳了起来，“快出去看看！外面有动静！”
他冲向餐厅大门，雪影和克里斯托弗森对视一眼，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布伦特河马把剩下的三明治一口塞进嘴里，含糊地吼着：“等等俺！”莉莉兔子也抓起外套，跟着冲了出去。
餐厅里的其他动物也被这阵势带动，纷纷涌向门口或扒在结满冰花的玻璃窗前。
寒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艾许、雪影、克里斯托弗森，还有布伦特、莉莉以及其他几个跑出来的救援人员和市民，全都仰着头，望向漆黑的、依旧飘着雪花的夜空。
“在哪儿呢？什么也没…”艾许的话还没说完，就猛地噎住了。
只见在遥远的天际的暴雪云层下方，一道道橘红色的、拖着长长白色尾焰的光点，正以一种无声却无比震撼的姿态，从地平线的方向升腾而起。它们排列得异常整齐，坚定地刺入那片压抑了城市数日的、无边无际的白色深渊。
“老天…”布伦特河马张大了嘴，连咀嚼都忘了。
“那…那是导弹？！”莉莉兔子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
克里斯托弗森下意识地抬起了手腕，护腕的微光屏上数据飞快滚动，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专业术语和惊叹词混杂在一起：“高抛弹道…超视距集群打击…他们在首接瓦解风暴结构层…我的天…”
艾许忘了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爪子无意识地抓紧了雪影的胳膊。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那些光点无声地没入云层深处，消失不见。
三分钟，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艾许以为是不是失败了的时候——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擂鼓，猛地从厚厚的云层深处炸开！那声音并不尖锐刺耳，却带着一种沉重无比的力量感，震得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在微微发麻。
紧接着——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更多的闷雷般的巨响接踵而至！它们不像爆炸，更像是巨人沉重的脚步声，在厚厚的云层里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每一次巨响爆发，厚重的云层深处就猛然亮起一团巨大的、刺眼的、惨白色的光球。
光球瞬间膨胀，将周围翻滚的云团照得如同白昼，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只留下一个短暂的光影残像。
一团，两团，十团，数十团！
光球在广袤的云海里无序又密集地爆发。整个天空变成了一个巨大而诡异的闪光灯舞台，明暗不定，那沉闷的“鼓点”声浪一阵阵冲击着大地，敲打在每一个仰望天空的动物心头。
“哇——！！！”不知是哪个小动物先喊了出来。
“我的老天爷！太壮观了！”一个沙哑的貉子声音喊道。
“这是…这是在打雷吗？不像啊！”绵羊女士紧紧抓着丈夫的胳膊，声音发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
“是导弹！气象导弹！在云里面炸开了！把雪打散！”一个穿着工装服的疣猪志愿者激动地指着天空，唾沫横飞。
惊呼声、议论声、倒吸冷气的声音在街道各处响起。
越来越多的市民被这惊天动地的景象吸引，不顾寒冷跑出家门或店铺，挤在街边、窗口、阳台，仰头望着那在云层深处不断明灭的惨白光芒和滚滚雷音。整个云顶区仿佛都被这来自天空的“表演”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无数双仰望的眼睛和此起彼伏的惊叹。
（第七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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