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首言,姑娘这想法虽好,执行起来怕是有些困难。”惊蛰道,黛玉忙问为何,他摸摸下巴思索道,“首先年景不好,大一些的不论男女都被家里当做劳动力了。其次虽是少收束脩,但毕竟笔墨纸砚都要花钱,若真是有心栽培,那肯定宁愿多花一些让秀才教……”
黛玉听得眉心渐渐拢起,微微垂着头。
惊蛰继续道:“还有男女七岁不同席,你别看是村里,有这些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恐不会轻易送女孩来读书。何况你又是个没有功名的女先生……”
“女先生怎么了,我原以为你是个见识广博的,原来也是沽名钓誉之辈。”黛玉小声嘟囔。
“这并非我本人的想法啊,我只是分析一下可行性罢了。”惊蛰无辜说道,“除非……”
“除非什么?”黛玉问。
惊蛰道:“除非他们知道你的身份。”除非他们知道你出身于世代列侯、书香之族的林家,父亲还是前科探花,曾任兰台寺大夫,并被皇帝钦点为巡盐御史。这样的身份,自然与普通的女先生不同。
“我的身份。”黛玉狐疑看向他,“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惊蛰正色:“我并不知,我只是想若你出生钟鼎之家、书香门第,村民们自然对你的话奉如圭臬,肯定也愿意送自家孩子去你的学堂了。”
黛玉听他说的有理有据,又难得见他如此严肃认真的模样,心下暗想:“他不但救了我,还十分用心帮我,为我出主意,我却如此武断地误会他,实在不该。”于是赧然道,“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那样说你。你说得对,我初来此地,又没有功名傍身,人家凭什么放心将孩子交给我呢……”
办学堂的计划胎死腹中,黛玉只好先把抄书的活计做好。每天不是抄书,就是与紫鹃她们一起做针线,偶尔给院子里的花草剪枝浇水。
这日惊蛰打猎归来,趁着别人不注意,悄悄走向一旁正给月季浇水的黛玉。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株用布包着的小花:“林姑娘,这是我在山中看到的,大概是兰花,送给你。”
黛玉望向他手中的小花,是株白中透绿的兰花,花型纤瘦,花瓣细长,被风一吹,有些颤颤巍巍。“好漂亮的花,你在何处寻到的?”黛玉不禁接过花欣赏起来。
“山林深处,泥沼附近。”惊蛰答道。
“她既好好地长在那里,你无缘无故摘她做甚?”黛玉嗔怪。
惊蛰心想不好,黛玉平素最爱惜花草,连落在地上的花瓣都要捡起来用布袋装着埋掉,自己这样辣手摧花,也难怪会被她说教。他只得解释道:“是我思虑不周。只是见你最近似乎闷闷不乐,定是前几日我给你泼了冷水的缘故。是我不对,故而想用这株鬼兰向你赔罪,希望你能开心一些……”
黛玉道:“这花名为鬼兰?”
“我见这花的花瓣随风摆动的样子,神似浮于空中的幽灵,所以便这样称呼了。”惊蛰自是知道这花便是后世非常稀有的名贵兰花,极度濒危的“鬼兰”,所幸现在这个时空,摘它还不犯法。
黛玉微微蹙眉道:“好好的花怎么起这样的名字。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我并未生你的气,只是在想之后的生计,有些踌躇罢了。你有心了!”
惊蛰道:“那就好,你嫌这名字不好听,便再取一个罢。”
黛玉摇头道:“这花是你发现的,理应由你取名。”
“你既不喜‘鬼’字,那就叫它‘仙兰’吧。”
黛玉却道:“鬼又如何,仙又如何,难道鬼就低人一等么?”她做过鬼,也做过仙,自觉没什么区别,左右都是她自己。
惊蛰暗想林姑娘的脾气确实有些古怪,只得顺着她道:“‘仙兰’确实有些俗气,不如‘鬼兰’清新脱俗,那还是叫‘鬼兰’吧。”
黛玉噗嗤笑道:“你不用哄我。不论这花叫什么,只要她自在地长着就行了,你快些去拿铲子过来,我要亲手将她种下。幸好你是连根挖出来,还能补救,下次再不许这样了。”惊蛰忙满口应下,自去找工具不提。
傍晚时分,落日熔金,黛玉在后院绿竹旁寻了个阴凉处,仔细将花种下,又要舀水去浇。紫鹃道:“姑娘去歇着吧,这些活让我们来做。”
黛玉道:“我喜欢做这些,并不觉得这是活计,反而侍弄花草时,能让我心绪平静,免于忧思,你就别管了。”
紫鹃道:“早知姑娘喜欢,当初在贾府时也寻些花草来给姑娘赏玩才好。”
黛玉摇头道:“贾府人多口杂,况且彼时我的处境,也不好让人给我寻花弄草的,我自己也没心情弄这些。”
紫鹃知道,黛玉一首深觉自己寄人篱下,不愿开口麻烦贾府的人。只得又岔开话题道:“所幸现在咱们离开了贾府,待过些时日回到林府,姑娘自己家中,想做什么都随姑娘的心意。”
“是啊,等我回家了就都好了。”二人说话间将鬼兰种好,紫鹃将工具放回柴房。
黛玉用手轻触花瓣,心中暗想:“你原本在深山中过得好好的,却因我的缘故被人轻易摘了,离开生长之地,来到这陌生地方。幸而这李家母子都是良善之人,你在这里,也算有所荫蔽,不至于流落他乡,无枝可依……”如此想着,眼中不禁落下泪来。
黛玉虽然说着回到林府就好了,可她知道自己离家多年,林家大约只剩些老仆看守,不知他们是否还健在,老宅又是否破损,如此想着又生出近乡情怯之感。
却不知她的眼泪滴到鬼兰花瓣上,缓缓渗入脉络之中,使得原本因缺水而有些萎缩低垂的花瓣渐渐恢复了生机。
次日一早,黛玉便来查看鬼兰情况,见此情景也舒了口气:“看来是活了,幸好幸好!”
惊蛰也凑了过来,见这鬼兰花瓣舒展,十分精神的模样,也有些讶然,都说这鬼兰极难培育,后世都要濒临灭绝了,怎么林姑娘随手一种,它就活了。
惊蛰又环视了整个小院,原本在冬天被冻得蔫头耷脑的花草,如今全都生机勃勃,比往年任何时候长得都好。“难道……”惊蛰脑中浮现出猜想,林黛玉前世是绛珠仙子,又生于百花诞辰的花朝节,与百花的缘分自是深厚异常,难道她天生就亲近花草,故而在花落时会哭泣葬花。那花经她手,会长得更好些,似乎也是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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