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妮·罗萨莱斯给了卢卡恩一小段宽限期。
他本想再闯一次波特伦宅邸,去说服那个顽固的男人,但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
毕竟,对方连王室监察官都敢威胁,叫嚣着不惜流血冲突。
卢卡恩原以为,米卡埃尔·波特伦如此强硬,背后一定有什么天大的理由。
他没想到,这个理由,竟然这么快就自己送上门来。
“咳、咳咳!”
刚回到旅店,米歇尔就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小脸瞬间没了血色,惨白得吓人。
“米歇尔?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你的脸色好差!”
凯瑟琳和夏昀见状,连忙围了上去。
米歇尔虚弱地摆摆手。
“啊……不用,我没事的。去医院也没用……家里有药,吃家里的药就好了。”
卢卡恩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想起来了,吃饭的时候,这孩子就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咳嗽。而且,明明天气不冷,她却总下意识地搓着手,仿佛有股寒气从骨子里透出来。
“只有家里的药才管用?”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了卢卡恩。
他不再犹豫,几步上前,便将米歇尔背到了自己背上,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旅店。
“监察团的人已经撤了,我送她回去。”
“要我们一起去吗?”
凯瑟琳望着米歇尔苍白的小脸,眼神里写满了担忧。
她立志成为一名医生,天生就无法对病人坐视不理。
但卢卡恩摇了摇头。
凯瑟琳的速度,跟不上他。
“凛,你过来一下。”卢卡恩忽然开口。
凛似乎有些意外,她停下脚步,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用眼神询问:“叫我?”
得到卢卡恩肯定的示意后,她才走了过来。
“帮我查查奥列格·莱曼住在哪家旅店,还有他入住的具体时间。”
“……是委托吗?”
凛从不是个凭感情做事的人。
卢卡恩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轻轻点了点头。
反正从这家旅店讹来的钱,足够他挥霍一阵子了。
“知道了。”
凛的嘴角勾起一抹旁人难以察觉的弧度,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转身消失在了旅店外。
卢卡恩则背着米歇尔,再次奔跑在通往波特伦宅邸的路上。
‘从早上到现在,这运动量可真不小。’
他一边要加快速度,一边又怕夜风吹着背上的女孩,只能小心地控制着步伐。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又颤抖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叔叔……我爸爸……是个坏人吗?”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卢卡恩的脚步一滞。
米卡埃尔·波特伦毫无疑问是个恶人,一个双手沾满罪恶的男人。
可要把如此残酷的真相,亲口告诉他背上的这个小女孩吗?
卢卡恩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女孩小小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她把脸深深埋进卢卡恩宽厚的后背,压抑的抽泣声随之传来。
“果然……爸爸是坏人……”
“果然?”
“有时候……我偷偷跟在爸爸身后,会看到一些很奇怪的人。”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要么蒙着脸,要么长得凶神恶煞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卢卡恩心头一沉。
那些人,恐怕就是“斗犬”的疯子。
他们将魔域森林里魔物的力量,甚至是血肉,移植到了自己身上。
“爸爸……现在要被抓走了吗?”
“……嗯。”
卢卡恩不想用模棱两可的谎言,给她虚假的希望。
米卡埃尔·波特伦犯下的罪,足以让他死上好几次了。
“呜……呜呜……”
女孩的哭声,像一根针,扎进了卢卡恩的记忆深处。
他放慢了脚步,任由那被尘封的画面,在脑海中一点点浮现。
他也曾这样背着一个女孩,在绝望的魔域森林里。
那个总是在流泪的女孩。
本该是去上学、和同龄的男孩子谈一场青涩恋爱的年纪,却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最终被压垮了。
他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却只是摇头,或许是怕那份沉重,也会压到他的身上。
——对、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即使在道歉的时候,那个女孩也依然努力站直身体,强撑着挤出一个微笑,对他说,我们去吃早饭吧。
卢卡恩的喉咙有些发干。
‘当时的你,究竟在背负着什么?’
空洞的疑问,只在风中飘散,没有答案。
当米歇尔的哭声渐渐停歇时,波特伦宅邸也近在眼前了。
门口的仆人看见他背上的米歇尔,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
“我要见米卡埃尔·波特伦先生。”
卢卡恩的要求,让仆人明显慌了神。
但米歇尔从他背上探出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仆人便立刻恭敬地侧身让开了路。
“叔叔,你要去说服爸爸吗?”
“如果可以的话。”
米歇尔松开抱着他的手,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表情,独自跑进了宽阔的走廊。
卢卡恩则在仆人的带领下,走向了米卡埃尔·波特伦的办公室。
“……是你把米歇尔带回来的?多谢了。”
米卡埃尔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周身散发着暴戾的气息,却又在拼命压抑着。
卢卡恩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压抑下的狂怒。
仆人退下后,卢卡恩开门见山。
“为了米歇尔,放弃抵抗,接受逮捕吧。”
米卡埃尔的额角青筋暴起。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双手撑在办公桌上。
“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住在十字路口那家快散架的旅店,那里的老奶奶人很好。”
听到这话,米卡埃尔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撑在桌上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
刚才还在竭力克制的情绪,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但那并非山洪暴发般的倾泻,反而像用滚水冲泡一壶浓茶,怒火在平静的表面下,无声而深沉地翻腾。
“你接近我们,不是因为夏昀和奥列格?”
“那只是个巧合。”
“巧合……真是个该死的巧合。”米卡埃尔咂了下嘴,目光已经充满了敌意,“把监察官引来的人,也是你吧?”
“那也是巧合。”
“巧合还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米卡埃尔用指关节用力地敲击着桌面,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声响。
卢卡恩静静地等着,但最终等来的,还是预料之中的回答。
“我拒绝。我和‘斗犬’,已经分不开了。”
“想想米歇尔。”
这句话,无疑是触碰了逆鳞。
“放肆!”米卡埃尔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器物都随之跳了一下,“谁允许你在我面前提米歇尔的名字!再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拧断你的脖子!”
“……”
“你以为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在乎米歇尔?她没了妈妈,我是她唯一的依靠!如果连我也没了,那孩子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米歇尔比你想象中更坚强。”
“你懂什么!一个外人,也敢对我的女儿指手画脚!好,退一万步说,你说你看到她身体不舒服才送她回来,对吧?那你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吗?是连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病!我的药,又是从哪儿来的?”
“……”
“是‘斗犬’!你这该死的毛头小子!只有他们从魔域森林带来的草药,才是米歇尔唯一的活路!”
米卡埃尔粗重地喘息着,紧握的双拳似乎又大了一圈。卢卡恩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却没有说破。
“我为什么要建那座杀人旅店?为什么要引那些疯子进来,给他们提供尸体,甚至是活人?这一切,都是为了救我的女儿!”
这是……一个父亲的绝望嘶吼。
一个曾经眼睁睁看着妻子在病榻上枯萎、最终逝去,自己却只能无力地握着她的手,什么也做不了的男人。
如今,同样的悲剧,再次降临。
他的女儿,米歇尔,患上了和她母亲一模一样的绝症。
那个不愿再经历一次死别的男人,最终选择和魔鬼做了交易,亲手缔造了一座以人命为燃料的工厂。
“如果我能弄到那种草药,你待如何?”
卢卡恩试探着问。
果不其然,米卡埃尔发出一声冷笑。
“小鬼,口气倒是不小。知道‘斗犬’的名号,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了?魔域森林,那地方比你想象的要可怕一万倍,那里是怪物的巢穴。”
“……”
“小子,你根本不懂,”米卡埃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是源于恐惧的颤抖,“那片森林……它本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魔物。”
“如果我能拿到草药,你愿意自首吗?”
卢卡恩认真的眼神,让米卡埃尔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摇了摇头。
“不。我刚才说了,我和‘斗犬’已经绑得太深了。我要是被王室抓走,他们会对米歇尔做什么,我不敢想。”
卢卡恩明白他的顾虑。
一旦米卡埃尔被捕,这座宅邸里的所有人,恐怕都会在某个寂静的夜晚,人间蒸发。
“小子,我知道你心疼米歇尔。看在这份心意上,今天的事我不跟你计较。现在就离开科里夫,滚回你的学院去。”
“……”
“旅店的老太太和其他人,我会处理好。那个老太太有死亡蜘蛛的能力,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只要她说自己逃了,‘斗犬’也查不出什么。”
他长叹一声,用手按住额头。
“清空旅店,然后离开。那里很快也会成为证据,我的人今晚就会去把它烧了。”
“海妮·罗萨莱斯是个执着的监察官。何况这件事关乎她的性命,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她涉嫌在审讯中弄死了雷洛斯家的次子,为了摆平这件事,她正在和莱曼家族做交易,你不用管。”
话一出口,米卡埃尔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猛地抬头看向卢卡恩。
“交易?”
“……”
“行吧,不管是什么交易,看来家族之间都有自己的门路。”卢卡恩平静地陈述道。
“该死……够了,快走!忘了你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回去当你的好学员。这是我最后的忠告。”
“抱歉,我做不到。”
面对卢卡恩斩钉截铁的回答,米卡埃尔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区区一个学员,你以为你能做什么?”
“身份是什么,不重要。”
“呼……那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管这件事?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
这一次,轮到卢卡恩沉默了。
但他并非无话可说。
在他眼帘低垂的瞬间,过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对他而言,那是一段极为遥远的,既是过去、也是未来的记忆。
——种南瓜吗?我也想看,大叔!
——哇,你盖房子好厉害!以后要是当了爸爸,肯定很会顾家吧。
——森林虽然有点吓人,但跟大叔在一起,好像就没那么怕了。
——啊,大叔……
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哪怕只有一星烛火,也足以照亮整个世界。
那微弱的光芒,会瞬间成为黑暗的中心。
而那个话很多的小姐,就是曾经照亮他整个人生的,那唯一的一点烛光。
“算是一种感谢吧。”
卢卡恩轻声说。
在他那漫长得不见天日的魔物生涯里,是那个话痨的小姐,用一点微小却清晰的光芒,将他从黑暗中唤醒。
这是,他迟来的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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