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冰冷的手铐锁住了米卡埃尔·波特伦的双手。
海妮·罗萨莱斯和一众待命的骑士，全都愣在了原地。
谁能想到，昨天还凶神恶煞、仿佛随时要扑上来厮杀的米卡埃尔，此刻竟会如此顺从地伸出双手，束手就擒。
骑士们纷纷向卢卡恩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那眼神，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绝伦的魔术。
“谢谢你，“多亏了你，这件事才能这么顺利地收场。”
海妮深深鞠了一躬，语气里满是真诚的感激。
卢卡恩的脸上却掠过一丝苦涩。
“他固然是个恶人，但……他也是一个父亲。看在那个孩子的份上，请稍微通融一下吧。”
这份请求，不是为了米卡埃尔，而是为了他的女儿，米歇尔。
海妮了然地点了点头。
既然犯人是她亲手逮捕的，在后续处理上，她的话语多少会有些分量。
“不过，”卢卡恩环视着眼前近五十人的骑士队伍，疑惑地问，“这阵仗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你们不信任我，所以提前叫了增援？”
这架势，分明是做好了与米卡埃尔正面血战的准备。
然而，海妮却尴尬地笑了笑，悄悄瞥了一眼那些骑士们的脸色。
“不，不是的。说来奇怪，我们还没来得及请求支援，王室骑士团的人就已经赶到了。”
“……”
“他们那眼神，简直要把人生吞活剥。要不是你提前把他摆平了，今天的米卡埃尔·波特伦，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说完，海妮便转身走向宅邸，开始着手处理现场。
卢卡恩缓缓伸了个懒腰，抬头望向天空。
天际，一抹晨光刺破了黎明前的黑暗，缓缓洒满整座城市。
就在这时，三道身影从不同的方向走来，映入他的眼帘。
凯瑟琳毫发无损，和留在旅店时没什么两样，甚至让人怀疑旅店是否真的遭遇过袭击。
夏昀身上添了些许伤痕，但脸上的表情却无比释然。
看样子，她已经彻底挣脱了“莱曼”这个姓氏的枷锁。
状态最差的是凛。
她虽然成功击退了企图绑架米歇尔的清道夫，但整个人浑身浴血，衣衫几乎被染成了深红色，可见战斗之惨烈。
凯瑟琳见状，立刻跑上前去为她施展治疗。
不过，在接受治疗前，凛虽然伤痕累累，神情中却没有半分沮丧。
看来，她们都成功了。卢卡恩心想。
夏昀和凛，都用自己的方式，向那个束缚着她们的家庭与父母，宣告了独立。
现在，轮到最后一个了。
一个青灰色头发的少女，牵着凛的手，慢慢走了出来。
是米歇尔。
“啊，爸爸？”
“米歇尔……”
听到女儿的呼唤，米卡埃尔羞愧地垂下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临走前，他那么想再看一眼女儿，可当她真正出现在面前时，排山倒海的罪恶感却让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爸爸……”
米歇尔起初只是眼泛泪光，但很快，她就握紧小小的拳头，用力捶打着米卡埃尔的大腿。
“笨蛋！你不是教我，要做个好孩子吗！如果你是坏人，那我该怎么办啊！”
“啊，米歇尔……对不起，爸爸……爸爸真的对不起你。”
米卡埃尔在女儿面前，重重地跪了下来。
押送他的骑士本想立刻将他拉走，并警告他别耍花样，却被海妮挥手制止了。
父女俩紧紧相拥，泪水无声滑落。
即便在哭泣中，米歇尔依旧用清晰的声音对父亲说道：“对不起，爸爸，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变成这样的，对不对？那些坏人拿了我的药，所以你才不得不帮他们做事，对不对？”
“不、不是的，米歇尔。”
米卡埃尔不想让女儿知道，这一切的根源是她。
但米歇尔反而更加坚定了。
“所以，我会好好活下去。我会去帮助很多很多人，比爸爸伤害过的人多得多的人。”
“……！”
“那样的话，天上的妈妈会不会对我笑一笑呢？神明大人会不会也稍微减轻一点对爸爸的惩罚呢？”
“啊……啊啊……”
米卡埃尔泪流满面，凝视着自己的女儿。
“爸爸，你一定要好好接受惩罚。虽然不知道我们下次还能不能见面……但我……我会坚强地活下去的。”
不知不觉，女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朝夕相处，反而让人忽略了一些东西。
比如，变化与成长。
他一直以为女儿只是个需要他拼命保护的、孱弱的小女孩。
没想到，她早已成长到可以独自昂首挺胸地站立了。
米卡埃尔缓缓低下头，在女儿的额头上，印下深深一吻。
“谢谢你，长得这么好。谢谢你，愿意当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的女儿。”
“我才……因为是爸爸的女儿，我真的、真的很开心。”
在这个黎明，少女挣脱了父亲的羽翼，准备独自展翅高飞。
***
“唉，那种派对，我非去不可吗？”
奥莉薇雅。
不，现在应该称呼她的本名，奥莉薇拉·德·弗吉尼亚，正用手指轻轻叩击着一个滑稽的面具。
“这种场合，您还是赏光出席比较好。为了能邀请到公主殿下，塞尔蒙家族可是特意举办了这场盛大的化妆舞会呢。”
她身旁，一位衣着朴素、不带任何多余装饰的女仆微笑着，一边帮她梳理长发，一边轻声劝道。
“哈，真够麻烦的。”
奥莉薇拉自幼年起，便极少参加任何社交活动。
她不想卷入权力斗争，更何况，她本就是继承顺位靠后的三公主。
看着兄长们为了王位争得头破血流的丑陋模样，她早已对权力这种东西彻底厌倦。
世人称她为——“神秘的三公主”。
为了能请动这位神秘的公主，塞尔蒙家族才煞费苦心地举办了这场化妆舞会，为奥莉薇拉创造一个可以“轻松”抛头露面的环境。
“面具给我挑个优雅点的。”
“天鹅造型的如何？”
“不错。项链……就用这个吧。”
“会不会有点长了？”
那条项链确实垂至胸口，对她而言，尺寸似乎过长了。
但奥莉薇拉既然看中，便没有更换的意思。
她向来如此。
一旦对某件事物产生兴趣，便会陷入过度的沉迷与执着。
这次也不例外。
她不就因为一时兴起，迷上了一个平民男学员，还为此亲手搭建了一个光怪陆离的舞台吗？
“说起来，‘薰衣草’那边传来最后的报告了。”女仆说道。
“哦？”
薰衣草，是奥莉薇拉亲自组建的情报组织。
成员们战斗力平平，却个个精于情报搜集与舆论操控，是她精心挑选的棋子。
大王子和二王子虽然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却只当是小妹无聊时的消遣，从未放在心上。
他们并不知道，奥莉薇拉挑选人才的眼光何其毒辣，这个组织的能量，远非“消遣”二字可以形容。
就在一周前，奥莉薇拉听到“薰衣草”的报告时，还会流露出明显的兴奋。
但现在，她却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
“报告称，卢卡恩·麦克莱恩去了魔域森林，大概是为了给米歇尔·波特伦寻找药草。”
“开学在即，胆子还真不小。再说，魔域森林那种地方，可不是光靠实力就能闯的……真是期待越大，失望越大。”
奥莉薇拉戴上项链，轻轻叹了口气。
“本以为能借此机会，将莱曼和波特伦两个家族一网打尽，顺便把那条‘斗犬’也揪出来。结果呢？莱曼家族连影子都没露就溜了，米卡埃尔·波特伦也没能杀掉，只是被抓了起来。至于那条‘斗犬’，虽然留了点痕迹，但……”
“毕竟他们神出鬼没，想抓住并不容易。”
“哈，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还以为，卢卡恩·麦克莱恩能在我为他搭建的这个舞台上，献上一场精彩的表演呢。”
奥莉薇拉像是彻底失去了兴趣般喃喃自语。女仆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过，公主殿下，您为何偏偏选中了卢卡恩·麦克莱恩呢？之前您关注的，不是阿瑞斯·赫利俄斯吗？”
“嗯，阿瑞斯倒也不错。但怎么说呢……卢卡恩身上有种粗野的感觉。那种桀骜不驯、无法掌控的调调？”
“……”
“本来想着，只要他能通过这次的考验，就把他招揽到麾下。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奥莉薇拉对卢卡恩产生兴趣的契机，说来可笑，竟然是在戏剧社的排练中。
——适可而止吧。这是在演戏！你们不都是看过剧本才来的吗？
——你们也不情愿吧？被一个不三不四的男人触碰，肯定很不舒服。但我也一样。被两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夹在中间，我也不舒服，很恶心。但还是得演。
——哼，我对你们这种小丫头可没兴趣。
——所以我说，适可而止。
戏剧中，当奥莉薇拉因被卑微的平民触碰而心生厌恶时，卢卡恩竟毫不掩饰地对她释放出杀气。
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
她向来高高在上，只需动动手指，就能让眼前的人生不如死。
像卢卡恩这样，能让她感受到恐惧与压迫的人，从未有过。
从那一刻起，她开始对卢卡恩产生了兴趣。
在得知他击败了庆典上那头强大的虫兽后，这份兴趣愈发浓厚。
于是，她一手策划了这次科里夫的事件。
泄露情报，召集棋子，甚至精准地计算了卢卡恩一行人从阿努阿兰德返回的时间。
然而，所有被卷入科里夫这场闹剧的人，都未曾意识到，他们只不过是在奥莉薇拉这位少女的股掌之间翩翩起舞罢了。
“反正都一样。和往常每次都一样。期待，然后失望。”
“……”
“阿瑞斯也是。跟在一个平民男人身后扮演追求者，倒也算是一次新奇的体验，很有趣。不过看他最近的样子，也差不多该腻了。”
“那真是太好了。坦白说，我一直担心他会对公主殿下做出什么不轨之举。”
“那个蠢货？呵呵，有意思。如果他真敢对我做些什么，我倒不介意重新评估一下他。”
正如卢卡恩·麦克莱恩是特别的，阿瑞斯·赫利俄斯对她而言，也同样特别。
身为平民，却拥有着不让她感到厌恶的容貌、气质与魅力。
正因如此，她才能像个陷入爱河的怀春少女般，跟在他的身后。
若是换作其他平民，她连多看一眼都嫌脏。
“希望这次的化妆舞会，能有点有趣的事发生吧。”
说完，奥莉薇拉在女仆的恭送下，走向了她的舞台。
然而，结果一如既往，依旧是失望。
她本以为第一次参加化妆舞会，多少会有些新奇的体验，但除了脸上多了个面具，这与寻常的社交派对并无二致。
在无人知晓她身份的人群中自由穿梭的感觉还算不错，但也仅此而已。
一些男人即便隔着面具，也能察觉到她不凡的气质，纷纷上前来邀舞，但都被奥莉薇拉干脆地拒绝了。
“无聊。”
太无聊了。
无聊得令人发指。
舞会渐入高潮，乐师与指挥家的动作愈发激昂，奥莉薇拉的脚步却已然转向了喧嚣之外。
直到一个男人拦住了她，向她发出了跳舞的邀请。
那是一个戴着纯黑面具的黑发男子。
他身上散发着与贵族截然不同的粗犷野性，连最基本的邀舞礼仪都不懂，只是像要握手一般伸出手来，说道：“我一个人跳舞挺没劲的，你也来跳一次？”
从那个声音里，她瞬间就确定了。
卢卡恩·麦克莱恩。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
那一瞬间，奥莉薇拉的心脏仿佛要炸开一般狂跳起来，大脑飞速运转。
怎么回事？
他不是在解决科里夫的事件后，为了米歇尔的药草去了魔域森林吗？
为什么他现在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察觉到了什么？
难道，他已经发现了科里夫事件的幕后黑手就是她？
奥莉薇拉在极短的时间内，疯狂转动着她那颗异于常人的头脑。
但无论怎么推演，卢卡恩·麦克莱恩都不可能有任何证据，指认她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渐渐地，非常缓慢地，奥莉薇拉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你究竟是如何，出现在我面前的？
她好奇得快要疯了。
方才因无聊而昏昏欲睡的精神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席卷全身的、酥麻的战栗。
“呵呵，呵呵呵……”
奥莉薇拉接受了卢卡恩的邀请，将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看来，舞会现在才算真正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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