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恩嘴上说着要邀奥莉薇雅共舞，可真到了舞池里，步子却僵硬得可笑。
他一个在森林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乡下小子，哪会跳什么宫廷舞步。
奥莉薇雅的唇边，逸出一声轻笑。
卢卡恩面无表情，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很好笑？”
“你若是舞步精湛，那才真叫人笑掉大牙。”
“……”
“来，跟上我。你的身体很协调，学起来应该很快。”
“我们还是别跳了，去那边说话怎么样？”
“来不及了，”奥莉薇雅轻声说，“我们已经站在舞池中央了。”
事实的确如此，他们已置身于旋舞的人潮中心。
卢卡恩别无选择，只好僵硬地跟着奥莉薇雅的引导移动脚步。
出乎意料，她的舞步并不复杂，很容易跟上。
“学得挺快嘛，看来你的身体天赋确实不错。”
“少废话。”卢卡恩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几个来回之后，卢卡恩的脚步总算不再笨拙，能勉强跟上节拍。
他终于腾出心神，锐利的目光穿透舞池的浮光掠影，牢牢锁定了那张天鹅面具。
“你为什么要策划那种事？”
听到这个问题，奥莉薇雅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反问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打算承认了？”
“我倒想问问你，卢卡恩，”奥莉薇雅的语气带着几分玩味，“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场宴会上？又是如何，凭什么来怀疑我？”
乐曲流转，两人随着舞步优雅地旋转。
卢卡恩的手顺势滑下，环住了奥莉薇雅纤细的腰肢。
距离骤然拉近，他们的面具几乎要碰在一起。
卢卡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死死盯着面具下那双眼睛。
“好，你想继续装傻，我就奉陪到底。”
古雅的乐声在厅堂回荡，戴着面具的贵族们在舞池中旋转、欢笑。
在这片光怪陆离的喧嚣中，卢卡恩的声音冷静地响起，开始讲述他出现在此地的原委。
“一切要从我们从阿努阿兰德返回的那个深夜说起。因为越过了国境线，我们只能在科里夫城落脚。那时，有个卫兵向我们推荐了一家旅店。”
“真是个热心肠的人。”
“是啊，如果那只是一家普通旅店的话，”卢卡恩的语气充满讽刺，“但那个卫兵推荐的，是一家专门猎杀投宿客人的杀人旅店。”
奥莉薇雅面具下的神情没有丝毫波澜，既不惊讶，也不关切。
她似乎早已料到卢卡恩洞悉了一切，连伪装都懒得费力。
“旅店老板娘，是个移植了‘死亡蜘蛛’魔物力量的老太婆。只要她想，就能在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隐去身形。”
“真是奇妙的能力。”
“没错。一见到她，我就知道这件事和‘斗犬’脱不了干系。第二天，我们找到了那个推荐旅店的卫兵。”
卢卡恩继续说着，奥莉薇雅静静地听着。
说话间，卢卡恩脚下一个踉跄。
奥莉薇雅却不动声色地一带一转，用一个巧妙的旋身化解了他的失误，舞步行云流水，丝毫未乱。
“但他与此事无关。恰恰相反，他是因为听‘很多人’都说那家旅店不错，才会好心推荐给我们的。”
卢卡恩深吸一口气，舞步微微加重。
“疑点，就从这里开始。你不觉得奇怪吗？一家杀人旅店，竟然会有‘很多人’推荐？能从那种地方活着出来的人，又有几个？”
“的确是个疑点。”奥莉薇雅从容点头。
“然后，凛和监察官海妮·罗萨莱斯登场了。”
奥莉薇雅没有出声。
“她们是为获取‘斗犬’的情报而来。但这不是很奇怪吗？‘斗犬’一直隐藏得那么好，怎么会同时在两个地方泄露情报？”
更何况，凛现在并不属于任何组织，只是以个人身份行动，竟然也能得到消息。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故意将情报泄露给了她们。
“再之后，夏昀的叔父，奥列格·莱曼也出现了。到了这一步，简直就是毫不掩饰的刻意安排了。”
“听起来是这样。”
奥莉薇雅似乎根本不在意承认事件背后有人操控。
那对她而言，仿佛无关紧要。
“所有的状况，都开始对我们有利。米卡埃尔·波特伦误以为我们是冲着奥列格·莱曼来的，而奥列格又因为夏昀的关系，急于达成交易。”
奥莉薇雅依旧沉默。
“再加上监察官海妮的行动，给米卡埃尔施加了巨大的压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愿闻其详。”奥莉薇雅轻声道。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音乐戛然而止。
周围的宾客纷纷散开，寻找下一支舞的舞伴。
唯有他们二人，仍静立在原地，在流动的人群中定定地凝视着彼此，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这就像有人在催促我们，必须在我们离开科里夫之前，把这件事了结。毕竟我们只是学员，时间一久，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把这摊烂事扔在科里夫。”卢卡恩说。
所以，才要故意让那两位贵族急于求成。
为的就是在他们离开之前，给整件事画上句号。
“很有趣的推论。但这终究只是推测，生活中巧合接连发生的事，也并不少见。”
“米卡埃尔·波特伦也说过类似的话，‘巧合还真是接二连三地发生’。”
奥莉薇雅的身体微微一僵。
音乐再度响起。
她重新向卢卡恩伸出手，他叹了口气，握住那只手，两人再次滑入舞池。
“我察觉到，有人以我们为中心，在编排一出戏剧。”
这感觉，就像学院祭时贝里奥教授导演的那出戏剧。
有人早已写好了剧本，为他们分配了角色，而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不过是照着剧本上演罢了。
“而写下这出剧本，操纵我们所有人的幕后黑手，就是你——奥莉薇雅。”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或许我该称呼你为，奥莉薇拉·德·弗吉尼亚，第三公主殿下。”
听到这个名字，奥莉薇雅咯咯地笑了起来，轻轻摇着头。
“你不会以为，这样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吧？”卢卡恩追问。
奥莉薇雅沉默不语。
“好吧，你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了。有人在科里夫，以你们为棋子，试图导演一出他们想看到的戏码？”
“没错。”
“但这太空洞了。你的推理像是直接从开头跳到了结尾，中间的转折呢？连接这一切的关键点，到底是什么？”
卢卡恩没有立刻回答。
奥莉薇雅的声音里透出一股近乎贪婪的渴望，她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确定，幕后黑手就是我？”
卢卡恩依旧沉默。
“是因为王室骑士团比海妮的支援部队更早抵达？不对，光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让你锁定我。毕竟，在学院放假前，你还不知道我是公主。”
“没错。”卢卡恩承认，他的确不知道。
“说吧。别用猜测、直觉、巧合这些词来搪塞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用什么方法？”
“我已经告诉你了。”
“什么？”
在悠扬的乐声和旋转的人群中，奥莉薇雅突然停下舞步，定定地看着卢卡恩。
卢卡恩也松开了她的手。
两人静立在舞池中央，他微微垂眸，俯视着她。
“你什么意思？”她完全无法理解。
卢卡恩说出了那个被她轻视、被她忽略，却解开了整个事件的，最后一把钥匙。
“死亡蜘蛛。”
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奥莉薇雅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掀起惊涛骇浪。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卢卡恩，嘴唇微微张开。
“我认为，幕后黑手为了掌控全局，必然在这座城市里安插了无数双眼睛。自己导演的戏剧，怎么能不知道结局呢？”
所以，她的手下会伪装成普通市民，监视并汇报一切。
“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卢卡恩的声音冰冷，“多亏了我们那位优秀的魔法师，用恐惧的力量驯服了那个拥有‘死亡蜘蛛’能力的老太婆。于是，我们便能反过来，监视那些监视着我们的，你的眼睛。”
“啊……”
一声甜美的惊叹从奥莉薇雅唇间逸出，却瞬间被喧闹的乐声吞没。
“死亡蜘蛛”一旦隐身，人类根本无法察觉。
无论她手下的情报组织“薰衣草”多么精明，也绝不可能发现，来自魔域森林的追踪者正在他们身后如影随形。
奥莉薇雅的喉咙深处，泄出一串压抑不住的轻笑，像是找到了世间最有趣的玩具。
“呵……呵呵……”
卢卡恩继续说道：“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你的情报员，自然会把我们引到你这里。为了防止你中途逃跑，我还特地让凯瑟琳用魔法，制造了我们已经前往魔域森林的假象。”
他耸了耸肩，补充道：“不过现在看来，你根本没打算逃，那些准备倒是多余了。”
以她的性格，确实不会逃。
“呵呵呵呵……”
奥莉薇雅低下头，用手掩着嘴，笑得双肩不住地颤抖。
乐声渐歇，舞池中的人们也随之停下脚步。
唯有奥莉薇雅，脸上的笑意反而愈发浓烈。
“怎么样？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吗？”卢卡恩问。
“呵，呵呵呵……没有了，完全没有。你完美地找到了我，卢卡恩。”
“是啊，为了混进这里，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穿着西装从屋顶翻窗潜入，可不是什么好体验。
周围的宾客纷纷向舞伴行礼，感谢对方的共舞。
奥莉薇雅也模仿着贵族的礼仪，优雅地向卢卡恩屈膝行礼。
“答对了，卢卡恩·麦克莱恩。我，就是为你们在科里夫搭建起这座舞台的幕后黑手。”
卢卡恩静静地看着她。
“想必你也猜到了，我想要的，是波特伦家族和莱曼家族的覆灭，以及抓住‘斗犬’的尾巴。他们都是王国的毒瘤。”
“但是，波特伦将接受审判，奥列格逃了，‘斗犬’也溜了。”卢卡恩指出。
“没错。”奥莉薇雅坦然承认，“我能问个问题吗？你为什么选择了这样的结局？”
卢卡恩没有回答。
“我原本以为，与‘斗犬’势不两立的你，会亲手结果了米卡埃尔·波特伦，将与夏昀断绝关系的奥列格·莱曼推向深渊，并且一举抓住‘斗犬’的尾巴。”
“是啊，你当然会这么想。”
“你明明看穿了我的意图，为何还要这么选？”
“首先，奥列格·莱曼的逃跑，并非我的本意，那是夏昀的选择。”
为了与家族彻底告别，她将家族曾给予的恩惠，以这种方式偿还了。
“是吗，夏昀自己的选择啊。”
奥莉薇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有些意外。
“至于‘斗犬’，也并非错失。他们的线索，还牢牢抓在我手里。”
“哦？那倒也令人惊讶。”
那两个为了销毁旅店证据而纵火的“斗犬”成员，此刻还被凯瑟琳的魔法捆得结结实实。
“最后，关于波特伦家族……很久以前，我见过米歇尔·波特伦。”
“……！”
听完卢卡恩的解释，奥莉薇雅再度惊讶地睁大了眼，随即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原来如此，还有一层我不知道的关联在里面。”
正因如此，科里夫这座舞台才会变得如此混乱。
一切，都源于米歇尔和卢卡恩之间，那段无人知晓的过往。
奥莉薇雅缓缓摘下脸上的天鹅面具，露出那张颠倒众生的绝美容颜。
她向卢卡恩伸出手。
“卢卡恩·麦克莱恩。”
她缓缓抬头，面具下那双奇异的眼眸，此刻闪烁着灼人的光。
“成为我的人，怎么样？”
“……什么？”
卢卡恩微微蹙眉。
她脸上的笑容变得夸张，甚至有些扭曲。
话语如同决堤的洪水，以惊人的速度从她口中倾泻而出。
“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原来这就是……！”
她的声音颤抖着，脸上浮现出一种扭曲的狂喜。
“啊啊，卢卡恩·麦克莱恩！没错！就是你！只有你！在这滩令人作呕的、无聊的死水里，只有你能让我如此兴奋！只有你能带来超乎我想象的变数！只有你能将我从这令人窒息的安逸中拯救出来！啊啊！卢卡恩·麦克莱恩！”
“你疯了。”卢卡恩冷冷地评价。
“能不疯吗？那些胆敢触怒我的人，不管是不是我的本意，第二天都会从世上消失！再也不会有人提起他的名字！最后，所有人都怕我，躲着我，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
她的声音近乎歇斯底里。
“这唾手可得的一切，这无聊至极的人生！就在这样安稳得令人发指的生活中，你却向我露出獠牙，粗暴地咆哮，把我所有的计划都砸得粉碎，还带给了我如此的……耻辱！”
“抱歉，我没兴趣当你的所有物。”卢卡恩断然拒绝。
“不，你必须是我的！只要先砍断你的腿，你就再也跑不掉了，对吧？”她笑得越发病态。
“疯女人。”
“呵呵！继续骂！尽管骂！在这个王国，还有谁敢对我说这种话！贝露蒂娅！”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们身上。
奥莉薇雅伸手解开束起的长发，金色的波浪披散而下。
她扬声唤来侍女，那名衣着整洁的侍女立刻捧着一个巨大的箱子快步上前，单膝跪地。
“咔哒”一声，箱盖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把长剑。
剑身呈现出奇特的弧度，仿佛一截天然的树枝。
但那通体金色的光泽，又让它不像兵器，反倒像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这是为庆祝我入学而特意打造的宝剑，名为‘世界树之枝’。”
“你打算现在就在这儿砍我的腿？”
卢卡恩的语气带着一丝荒谬。
“或者，你愿意乖乖跟我走？”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对，就是这样！贝露蒂娅！奏乐！”
奥莉薇雅高声下令。
名为贝露蒂娅的侍女立刻转身，快步走向一旁呆若木鸡的乐团。
乐团成员似乎终于从侍女口中得知了奥莉薇雅的身份，个个面如土色，手忙脚乱地开始演奏。
激昂的乐声如汹涌的波涛般奏响，奥莉薇雅启动了戒指中蕴藏的魔法。
无数道魔法光芒瞬间涌现，强化着她的身体。
“来吧，与我共舞一曲！”
她高举长剑，金色的剑身在灯光下闪耀着妖异的光芒。
“就用你我的剑舞，为这场狂欢的终夜，画上最华丽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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