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气氛压抑。
赵小宝黑着脸坐在书案后，手里捏着张延敬那份关于“绩效考核”的奏疏，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底下，萧何愁、何永、张延敬等一众内阁大臣，垂手肃立，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几分不解和忐忑。
他们是被皇帝用最紧急的方式召来的。
自“启元新政”以来，这还是头一遭。
所有人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惹得龙颜大怒。
“张延敬！”
赵小宝终于开口了，声音冰冷，如同数九寒冬的风，首往人骨头缝里钻。
被点到名字的吏部尚书张延敬，心头一颤，连忙出列跪下：“臣在！”
赵小宝将那份奏疏，“啪”的一声，狠狠摔在张延敬面前的地上。
“你好大的胆子！”
赵小宝指着他，厉声喝问：“你给朕写的这都是些什么东西？绩效考核？末位淘汰？你这是想干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大魏的官员，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你是不是想让他们一个个都变成只会看数据的冷血机器？你是不是想让那些为国操劳了一辈子，只是因为年老体衰，精力不济的老臣，全都因为你这个狗屁的‘末位淘汰’，晚节不保，被扫地出门？”
“圣人教诲我们，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你倒好，满脑子都是严刑峻法，冷酷无情！你把‘德’放在哪里了？把‘仁’放在哪里了？”
“张延敬，朕问你，你安的什么心！”
赵小宝这一番话说得是义正辞严，声色俱厉。
他就是要摆出一副“仁君”的姿态，从道德的制高点，来抨击张延敬这个“酷吏”的提议。
他相信，官场之上，大部分人都是想求个安稳的。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天天悬在自己头上的KPI屠刀。
只要自己把话说得够重，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点透，就一定能激起其他大臣的反对。
到时候，大家群起而攻之，这个疯狂的计划，自然就胎死腹中了。
果然，赵小宝这番话说完，何永、李清许等几位年纪较大的尚书，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深以为然的神色。
他们确实也觉得，张延敬这个提议，有点……太过了。
对他们这些老臣来说，尤其不友好。
张延敬跪在地上，被皇帝劈头盖脸一顿痛骂，整个人都懵了。
他完全想不通，自己这个明明是为了提高国家治理效率，为了更好地贯彻“启元新政”精神的提议，怎么就成了“冷血无情”、“违背圣人教诲”了？
陛下之前不是最讲究效率，最讨厌繁文缛节的吗？
怎么今天……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赵小宝见状，心中暗喜。
成了！
看这张延敬哑口无言的样子，看其他大臣犹豫不决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
只要自己再加一把火，就能彻底……
“陛下息怒！”
萧何愁出列了。
他先是对着赵小宝躬身一礼，随即转向跪在地上的张延敬，脸上带着一丝责备。
“张大人，你啊你，糊涂啊！”
张延敬闻言一愣，更加不知所措：“国师大人，下官……”
萧何愁摆了摆手，打断了他，随即转向赵小宝，脸上露出了“陛下，还是我懂你”的笑容。
“陛下，您骂得对！骂得好！”
赵小宝：“？”
萧何愁朗声道：“张大人这份奏疏，看似是为了提高效率，实则……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是舍本逐末！完全没有领会到陛下您‘为政之道’的精髓！”
他顿了顿，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陛下刚才引述圣人言，‘为政以德’，这西个字，才是关键！我大魏的立国之本，是仁德，而不是严苛的数字！”
“张大人的提议，错在哪里？就错在他将‘数据’凌驾于‘人’之上了！他只看到了冷冰冰的增长率和完成度，却忽略了，为官者，最重要的是一颗为民之心！”
“一个地方官，他治下的人口税收或许增长不快，但若他能做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百姓安居乐业，邻里和睦，这难道不是更大的政绩吗？这种‘德政’，又岂是区区几个数字能够衡量的？”
“一位老臣，他或许精力不济，处理公务的速度慢了些，但他经验丰富，德高望重，能在关键时刻，稳定人心，指点迷津。这种‘定海神针’的作用，又岂是所谓的‘绩效’能够体现的？”
“所以，陛下发怒，并非是否定‘考核’本身，而是愤怒于张大人这种‘唯数据论’的错误倾向！陛下是怕我们这些臣子，在追求效率的道路上，走得太快，而丢掉了为官者最根本的‘德行’和‘仁心’啊！”
“陛下，您这是在给我们敲警钟！是在给我们这些被‘新政’的初步成功冲昏了头脑的人，浇一盆冷水！您是在提醒我们，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我大魏的根，是‘仁政’，是‘德治’！”
“陛下之苦心，老臣……拜服！”
萧何愁说完，对着赵小宝，深深地拜了下去。
跪在地上的张延敬，此刻是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我只想着怎么提高效率，怎么让数据好看，却忘了，冰冷的数据背后，是活生生的人，是复杂的民情！
陛下不是反对考核，陛下是反对我这种简单粗暴的考核方式！
他是在点拨我，是在教我，如何才能制定出一套，既能衡量‘功’，又能体现‘德’的，更完善，更人性化的考核体系！
“臣……臣明白了！”张延敬激动得热泪盈眶，对着赵小宝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陛下，臣知错了！臣愚钝，险些将您的‘新政’引入歧途！臣这就回去，联合礼部、吏部同僚，重新拟定一份《德能勤绩廉综合考评》，定不负陛下教诲！”
而站在一旁的何永、李清许等人，此刻也是一脸的羞愧和后怕。
他们的境界，跟陛下和国师比起来，简首是云泥之别！
陛下看的，永远是最高处，最深处的东西！
“臣等，谢陛下教诲！”众人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赵小宝坐在那里，看着底下这群自我攻略到极致的大臣，看着那个又一次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死的说成活的萧何愁，他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己经可以预料到，这套体系一旦搞出来，大魏的官场，只会变得更加清明，更加高效。
而他这个皇帝，每天需要看的，就不再是简单的报表，而是各种复杂的，关于官员德行和能力的评估报告。
他的工作量，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
完了。
朕的好日子，彻底到头了。
赵小宝这次亲手为自己打造了一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而牢笼的钥匙，就握在那个叫萧何愁的老狐狸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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