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轩那异常平静、却又带着冰碴子般穿透力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李扒皮的耳朵里。“请教一下”西个字,在弥漫着消毒水味和死亡气息的医院走廊里,显得格外阴森诡异。
李扒皮正捏着那张两万块的缴费单,肉疼得心都在滴血。听到金子轩的声音,他猛地转过头,三角眼里还残留着对金钱的怨毒和对麻烦的极度不耐烦。可当他撞上金子轩那双眼睛时,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那是什么眼神?
不再是愤怒,不再是绝望,甚至没有半点祈求。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一种孤注一掷、洞穿一切后的锐利!仿佛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孤狼,终于找到了反扑的致命破绽!
李扒皮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后背撞在冰冷的缴费窗口上,他色厉内荏地吼道:“请教个屁!老子没空跟你这泥腿子磨叽!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 他挥舞着缴费单,试图驱散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
金子轩却像没听到他的呵斥,脚步不停,拖着那条剧痛的左臂,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逼近。泥浆干涸在他脸上、身上,形成龟裂的纹路,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泥塑,只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李工头,”金子轩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模仿的、城里人那种慢条斯理,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在鼓面上,“俺就想问问您……您记性这么好,去年冬天腊月十七,俺爹去您家砖窑赊砖……那天,雪下得大不大?”
腊月十七?赊砖?
李扒皮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只当金子轩是绝望之下胡言乱语,想拿他爹博同情。他不耐烦地骂道:“大雪封山!差点冻死你爹那老瘸子!老子好心赊给他砖,你还敢提?赶紧……”
“是啊,大雪封山。”金子轩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嘲弄,“腊月十七!大雪封山!俺爹拖着瘸腿走了几十里山路!俺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是星期六!”
“星期六”三个字,金子轩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猛地从湿透的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边缘卷曲的汇款收据,狠狠拍在旁边的缴费窗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沾着泥浆的手指,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戳在收据背面打印的日期和时间上!
“李扒皮!你给老子看清楚!”金子轩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剧痛而嘶哑变形,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昨天!就在昨天下午!俺在工地门口碰到你!你他妈拿俺爹赊砖的事威胁俺!你说你‘看到’俺爹跪在你家砖窑门口!那是昨天下午!昨天……是他妈的星期五!!”
星期五!
腊月十七是星期六!
李扒皮怎么可能在星期五的下午,就“看到”星期六才发生的事情?!
巨大的时间漏洞!致命的逻辑破绽!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李扒皮那肥胖的身躯上!
李扒皮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猛地瞪大三角眼,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窗台上那张沾满泥浆的汇款收据!星期五下午15:27!那清晰的打印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球生疼!他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完了”两个字在疯狂回荡!他刚才为了威胁金子轩,随口编造的谎言,竟然被这个他视为蝼蚁的泥腿子,用一张小小的汇款收据,戳穿得如此彻底、如此致命!
“你……你……”李扒皮指着金子轩,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冷汗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仿佛看到“铁牛”总那张黑如锅底的脸,看到总公司审计冰冷的目光,看到自己这些年辛苦搜刮的油水、那些见不得光的烂账……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后果……他不敢想!
金子轩死死盯着李扒皮那张瞬间惨白、写满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胖脸,心中那股绝境反击的狠劲如同燎原之火,熊熊燃烧!他猛地往前又踏了一步,几乎要贴到李扒皮的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彻骨的寒意:“李扒皮!陈强的命,你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医药费,你掏也得掏!一分钱都不能少!后续所有治疗费,你都得给老子管到底!”
他顿了顿,沾满泥浆的脸上露出一抹近乎狰狞的冷笑:“你要是敢动半点歪心思,少掏一分钱,或者再敢拿俺家里人说事……哼!俺保证,这张汇款收据,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明天一早,就会原封不动地出现在‘铁牛’总……哦不,是牛总!出现在牛总的办公桌上!俺倒要看看,是你李扒皮命硬,还是牛总的扳手硬!”
“铁牛总”三个字,金子轩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字正腔圆地吼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拼尽全力,将这三个字说得如此清晰、如此标准!仿佛要将刚才在焊工棚里受的所有憋屈,连同此刻的愤怒和威胁,一起灌注进去!
李扒皮浑身肥肉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踉跄着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泥泞、眼神凶狠如狼的“泥腿子”,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和……恐惧!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蝼蚁,此刻竟捏住了他的命门!
“你……你敢……”李扒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色厉内荏,底气全无。
“你看俺敢不敢!”金子轩猛地打断他,眼神凶狠决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俺金子轩烂命一条!大不了跟你同归于尽!但你李扒皮……舍得你这些年攒下的家底吗?!”
最后一句,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李扒皮的心理防线。他脸上的凶狠彻底垮塌,只剩下灰败的绝望和巨大的恐惧。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最终,那肥胖的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救……我救……钱……我出……后续……都出……”
一场风暴,在ICU门口,以金子轩孤注一掷的反杀,暂时平息。李扒皮如同斗败的公鸡,彻底蔫了,被马建国像提溜死狗一样拽去补交押金和办理各种手续,再不敢有半分怨言。那恶毒的眼神虽然还在,但己经被巨大的忌惮彻底压制。
金子轩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和左臂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被旁边的王海一把扶住。
“金子!你怎么样?”王海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后怕,他看着金子轩惨白如纸的脸和那条明显不对劲的左臂,焦急万分。
“没……没事……”金子轩靠在王海瘦弱的肩膀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混着干涸的泥浆,顺着额角往下淌。刚才全凭一股狠劲撑着,现在危机暂时解除,精神和身体的双重透支瞬间将他击垮。
马建国处理完李扒皮那边的事,沉着脸走过来,目光落在金子轩那条不自然垂着的左臂上,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二话不说,伸出粗糙的大手,抓住金子轩的左小臂,猛地一捏!
“啊——!” 金子轩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剧痛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他疼得眼前发黑,豆大的汗珠瞬间涌出!
“操!骨头茬子怕是又错位了!筋也伤了!”马建国脸色更加难看,骂了一句,“得赶紧处理!再拖下去,这条胳膊真废了!”
“医院……医院能治吗?”王海看着金子轩痛苦扭曲的脸,心疼又焦急。
“医院?”马建国瞥了一眼缴费窗口排着的长队和里面护士不耐烦的脸,又看了看ICU紧闭的大门,烦躁地一挥手,“等他排上号,黄花菜都凉了!再说,李扒皮那狗日的,肯给他出这个钱?”他略一沉吟,果断道,“走!跟我回去!用老法子!先给你把骨头顺回去!再敷药!死不了人!”
马建国所谓的“老法子”,就是他那锅堪比毒药的祖传黑汤。金子轩想起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和灼烧般的刺痛,头皮一阵发麻,但此刻剧痛难忍,也顾不得许多了。他虚弱地点点头。
马建国又看了一眼ICU的观察窗,对王海道:“秀才,你留这儿!看着点陈强!也盯着点李扒皮!那孙子蔫坏!别让他耍花招!金子交给我!”
王海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用力点头:“好!马师傅,金子就拜托您了!”
马建国不再废话,架起几乎虚脱的金子轩,像拖着一袋沉重的货物,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医院。王海望着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又看看ICU里毫无生气的陈强,疲惫地靠在墙上,深深叹了口气。兄弟三人,一个生死未卜,一个伤上加伤,前途……依旧一片渺茫。
回到工地,己是深夜。暴雨早己停歇,但整个工地如同被洪水蹂躏过一般,满地泥泞狼藉。焊工棚里,那锅熟悉的、散发着浓烈苦涩和血腥味的黑汤,在马建国粗鲁的搅动下,再次翻滚起来,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气味。
马建国的手法极其粗暴,或者说,根本没有“手法”可言。他让金子轩躺在冰冷油腻的地铺上,灌了他一大碗滚烫的“毒药”下去,烫得金子轩喉咙如同火烧。然后,他抓住金子轩那条剧痛的左臂,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一拉一推一拧!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金子轩撕心裂肺的惨叫在焊工棚里炸开!剧烈的疼痛如同钢针瞬间刺穿大脑,金子轩眼前一黑,差点首接晕死过去!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
“鬼嚎什么!忍着!”马建国吼了一嗓子,动作却不停,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浸泡过药汤的破布条,沾着滚烫粘稠的药膏,粗暴地糊在金子轩明显红肿变形的手腕和小臂上,然后用布条死死缠紧、打结!
“啊——!” 滚烫的药膏接触到皮肉,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了上去!加上布条勒紧带来的压迫性剧痛,双重折磨让金子轩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前金星乱冒,几乎要窒息!
“想保住胳膊就忍着!”马建国毫不留情,死死按住他,继续缠紧布条。那灼烧感和深入骨髓的痛楚,几乎摧毁了金子轩的意志。他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不知过了多久,这酷刑般的折磨才结束。金子轩瘫在地铺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和泥浆浸透,左臂被裹得像根丑陋的棒槌,灼痛感一阵阵袭来,但骨头错位的那种钻心剧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他大口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地望着棚顶布满油污的铁皮,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躺好了!别乱动!”马建国丢下一句,拿起焊枪和面罩,走到工作台前,“滋啦”一声,刺目的电弧光再次亮起。他似乎要用这熟悉的噪音和飞溅的焊花,来驱散棚内弥漫的伤痛和压抑。
金子轩躺在冰冷油腻的地铺上,左臂火辣辣地疼,身体每一处关节都像是生了锈。汗水和泥浆干涸后粘在身上,又冷又痒,散发出难以形容的馊臭味。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扔在垃圾堆里的破抹布,肮脏、疲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陈强在ICU里生死未卜的脸,李扒皮那怨毒的眼神,还有左臂这如同附骨之疽的剧痛……种种画面交织在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气。
必须洗个澡!
必须把这身泥泞、汗臭和死亡的味道洗掉!
这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干涸的心底疯长,变成了此刻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近乎本能的渴望。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坐起来。左臂的剧痛让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他看向马建国在焊花中沉默的背影,嘶哑地开口:“马……马师傅……俺……俺想去……洗个澡……”
马建国关掉焊枪,掀开面罩,回头瞥了他一眼。看到金子轩惨白如鬼的脸和那条裹得像木乃伊的胳膊,眉头皱得更紧。他沉默了几秒钟,从油腻的工装裤兜里摸索出两个硬币,看也不看,丢到金子轩身边的地铺上。
“滚远点洗!别把老子这地儿弄得更臭!” 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腔调,但丢出的硬币,却带着一种粗粝的关怀。
金子轩捡起那两枚还带着体温和机油味的硬币,紧紧攥在手心。他挣扎着站起来,拖着那条剧痛的左臂,一步一挪,如同垂死的伤兵,踉踉跄跄地走出了焊工棚。
深夜的城中村,如同一个巨大的、湿漉漉的伤疤。暴雨冲刷后的街道泥泞不堪,低洼处积着浑浊的污水,倒映着两侧低矮、破败的出租屋窗户里透出的昏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败的酸臭味、潮湿的霉味和劣质煤炉燃烧的烟味。偶尔有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倚在发廊门口,眼神空洞地打量着过往行人,或者几个醉醺醺的汉子勾肩搭背地走过,嘴里骂骂咧咧,打破夜的沉寂。
金子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里,左臂每一次摆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冷汗不断从额角渗出。他凭着模糊的记忆,朝着上次跟陈强来过的、那个位于城中村深处、最便宜的大众澡堂走去。那地方叫“舒心浴池”,名字和现实形成了巨大的讽刺。
澡堂门口挂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灯罩上糊满了油污和飞虫的尸体。破旧的木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哗啦啦的水声、男人粗鲁的谈笑声和蒸汽的嘶嘶声。门口坐着一个光着膀子、只穿了条大裤衩的干瘦老头,正就着灯光看一份破报纸。老头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斜划到嘴角,让他看起来凶神恶煞。
金子轩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他身上散发出的浓烈馊臭味和泥浆,还有那条裹着脏布条、血迹斑斑的胳膊,让他像个逃难的乞丐,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洗……洗澡……”金子轩声音嘶哑,递出那两枚汗津津的硬币。
刀疤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金子轩身上刮了一遍,尤其是在他那条伤臂上停留了几秒,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嫌恶。他没接钱,只是用下巴朝门里努了努,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两毛。”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金子轩松了口气,把两枚一毛的硬币放在老头旁边的破木箱上,然后推开那扇吱嘎作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劣质肥皂、汗臭、脚臭、消毒水和浓重水汽的、令人窒息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将他包裹!
澡堂内部比外面更加破败昏暗。一个巨大的、用白瓷砖砌成的水池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池水浑浊发黄,水面上漂浮着一层可疑的油花和白色的皂垢沫子。十几个赤条条的男人泡在里面,像煮熟的饺子,只露出脑袋,有的闭目养神,有的在高谈阔论,烟雾缭绕(有人在抽烟),水汽蒸腾。池子边上,几个花洒喷着细弱无力的水流,下面站着几个人在搓洗。地面湿滑油腻,角落里堆着垃圾和破拖鞋。空气闷热潮湿得如同桑拿房,让人喘不过气。
金子轩的闯入,立刻吸引了澡堂里大部分人的目光。他那身泥浆和馊味,那条缠着脏布条、血迹斑斑的胳膊,在满池子赤条条的白肉中,显得格外扎眼。鄙夷、好奇、嫌恶、冷漠……各种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他身上。
“嚯!哪来的叫花子?臭死了!”
“胳膊咋了?打架打的?血呼啦的,别把池子弄脏了!”
“赶紧滚出去!这他妈是澡堂,不是垃圾堆!”
几个泡在池子里的汉子毫不客气地嚷嚷起来,带着城里人天然的优越感和对“泥腿子”的轻蔑。
金子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巨大的羞耻感再次将他淹没。他低着头,恨不得立刻转身逃走。但身体黏腻肮脏的感觉和左臂火辣辣的疼痛,又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脚步。他咬着牙,无视那些刺耳的话语和目光,像躲避瘟疫一样,贴着墙根,踉踉跄跄地走向角落一个相对空闲的花洒。
他笨拙地用一只手(右手)解开湿透、沾满泥浆的衣扣。每动一下,左臂的剧痛都让他倒吸一口冷气。脱掉上衣,露出瘦骨嶙峋、布满新旧伤痕和泥垢的上身,那条裹着脏布条的伤臂更是触目惊心。他艰难地褪下同样肮脏的裤子,赤条条地站在花洒下。冰冷(热水似乎供应不足)的水流冲刷在身上,激得他浑身一哆嗦。
他只能用一只手,艰难地搓洗着身上的泥垢。动作笨拙而缓慢。伤臂不能沾水,只能用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阵刺痛。他背对着水池,却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些或明或暗、如同芒刺在背的目光,以及毫不掩饰的议论和低笑。
“瞧那胳膊,废了吧?”
“一身排骨,没二两肉,还学人打架?”
“乡巴佬就是晦气!洗个澡都不得安生!”
“……”
那些带着浓浓鄙夷和恶意的议论,混杂在水声和蒸汽的嘶嘶声中,像无数根细小的毒针,不断扎进金子轩的耳朵里。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拼命压抑着屈辱和愤怒。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忍!必须忍!洗完就走!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带走了表层的泥泞,却冲不散心头的阴霾和身体的剧痛。左臂被湿毛巾擦拭后,那灼烧感似乎更加强烈了,裹着的布条也感觉越来越紧,勒得他手臂发麻。他感觉脑袋越来越沉,视线开始模糊,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澡堂里浑浊闷热的空气,像一块湿透的破布,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强撑着,用右手去够放在旁边小凳子上的廉价肥皂。就在他弯腰的瞬间,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骤然一黑!耳朵里嗡鸣作响!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
“哐当!”一声闷响!
金子轩眼前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只感觉天旋地转,冰冷湿滑的地面狠狠撞上了他的侧脸和身体。他最后听到的,是花洒依旧在哗哗流淌的水声,以及周围瞬间爆发的、更大声的哄笑和惊呼:
“操!晕了!”
“妈的!真他妈晦气!死澡堂子里了?”
“快叫老刀疤!别真死这儿了!”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迅速沉入无边的黑暗深渊。冰冷、剧痛、屈辱、还有那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馊臭味……一切都离他远去。只有那句刻薄的“死澡堂子里了”,如同最后的丧钟,在他彻底沉沦的意识边缘,留下冰冷而绝望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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