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老乡会里的江湖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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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老乡会里的江湖规矩

 

李扒皮那抹如同毒蛇吐信般的阴冷笑意,在焊工棚门口昏黄的光线下只停留了一瞬,便随着他身影无声地退入阴影,消失不见。但那道冰冷怨毒的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金子轩的感知里,让他捧着那碗己经半凉、坨成一团却依旧沉甸甸的肉臊面,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李扒皮……他刚才……”金子轩下意识地望向门口那片空荡的黑暗,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不安。

“看见了。”马建国“啪”地关掉焊枪,刺目的电弧光骤然熄灭,棚内陷入更深的昏暗。他摘下油腻的面罩,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着冷硬的光,“那孙子,憋着坏呢。你们俩,”他目光扫过金子轩和王海,“最近都给我夹着尾巴!少在外面晃悠!尤其离李扒皮的人远点!”

王海镜片后的眼神也凝重起来,他推了推眼镜,低声道:“金子,快吃吧。吃完我回医院。陈强那边……我会小心。” 他顿了顿,补充道,“李扒皮再横,暂时也不敢真在医院乱来。”

金子轩默默地点点头,强压下心头的不安,低头狼吞虎咽地扒拉着碗里的面条。肉臊的咸香混着眼泪的咸涩,面条坨了口感发粘,但他吃得异常认真,仿佛要将这来自生死兄弟的暖意和力量,连同面条一起,狠狠咽下去,融进骨血里。他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李扒皮那怨毒的眼神,绝不会就此罢休。

接下来的几天,金子轩几乎成了焊工棚的“囚徒”。马建国的命令不容置疑,他拖着依旧剧痛的左臂和虚弱的身体,只能在棚里活动。老刀的“毒药”汤一天两顿,准时灌下。每一次换药依旧是酷刑,但金子轩咬着牙一声不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霸道的药力如同滚烫的岩浆,在伤处深处奔涌、冲刷,与盘踞的阴冷和腐败感进行着惨烈的搏杀。灼痛感依旧强烈,但伤口红肿溃烂的边缘似乎在缓慢收敛,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感也减轻了些许。老刀的药,和马建国那粗粝的“护理”,正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将他从崩溃的边缘往回拉扯。

马建国除了焊接,偶尔会丢给他一些简单的活计:用右手整理散乱的焊条头,用抹布擦拭工具上的油污(避开伤臂),或者用独臂艰难地清扫棚里厚厚的金属屑和灰尘。这些微不足道的劳动,反而让金子轩在剧痛和等待中,找到了一丝脚踏实地的感觉。他沉默地干着,眼神里那股被绝望磨砺过的倔强,如同焊枪下的钢水,在冷却中悄然凝固。

这天傍晚,金子轩正用右手笨拙地擦拭着一把活动扳手上的油泥,焊工棚那扇破铁皮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一个穿着廉价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眼神却带着底层混混特有狡黠的瘦高个探进头来。金子轩认得他,是李扒皮手下的一个狗腿子,外号“油条”,专管一些跑腿传话、收买人心的勾当。

“哟!马师傅!忙着呢?”油条脸上堆着职业化的假笑,目光在棚内扫了一圈,落在金子轩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马建国头都没抬,依旧焊着他的铁架子,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油条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走到金子轩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张印着俗气龙凤图案、散发着劣质油墨味的红帖子,啪地拍在金子轩擦拭扳手的工作台上。

“金子轩是吧?喏,拿着!好事儿!”油条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明儿晚上七点,咱‘金水同乡会’,在‘好再来’大排档开席!李工头念着大家都是金水河畔出来的老乡,特意摆了几桌!请所有金水籍贯的兄弟伙们聚聚!联络感情!互相帮衬!这可是李工头看得起你!别不识抬举!准时到啊!”他说完,也不等金子轩回应,又冲着马建国那沉默的背影假模假式地拱了拱手,“马师傅,您忙!我先走了!”转身便溜了出去。

金子轩看着工作台上那张刺眼的红帖子,像看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联络感情?互相帮衬?李扒皮会这么好心?他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分明是鸿门宴!是李扒皮准备发难的前奏!

“马……马师傅……”金子轩看向马建国,声音带着询问和不安。

“滋啦——”电弧光熄灭。马建国掀开面罩,露出那张写满不耐和烦躁的脸。他瞥了一眼那张红帖子,眼神里满是厌恶:“狗屁同乡会!一帮子拉帮结派、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儿!李扒皮那孙子,想当土皇帝想疯了!”

他走到金子轩面前,粗糙的手指戳着那张红帖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金子轩脸上:“看见没?这就是江湖规矩!他李扒皮是工头,是‘老大’!发了帖子请你,你敢不去?那就是不给他面子!打他的脸!他就有的是法子整你!明的暗的!让你在这片混不下去!”

马建国喘了口气,眼神锐利地盯着金子轩:“去了,那就是认他这个‘老大’!就得守他的规矩!就得被他盘剥!被他拿捏!这顿饭,就是投名状!懂不懂?”

金子轩的心沉到了谷底。去,是羊入虎口;不去,是自绝生路。李扒皮这一手,把他逼到了悬崖边上!

“那……那俺……”金子轩声音艰涩。

“去!”马建国斩钉截铁,声音带着一种底层挣扎磨砺出的冷酷,“硬着头皮也得去!去了,把脑袋缩裤裆里!别说话!别惹事!就当自己是根木头!吃完了赶紧滚蛋!记住!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别应承!别签字!别按手印!回来告诉老子!”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厉色,“老子倒要看看,这孙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二天傍晚,金子轩拖着依旧疼痛的左臂(裹着干净的纱布,是老刀昨天换的,药效似乎更强了),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领口袖口都磨出毛边的旧工装,怀着一种近乎赴死的心情,走向城中村深处那家喧闹油腻的“好再来”大排档。

大排档门口挂着一排红灯笼,在傍晚的薄暮中散发着廉价而俗气的红光。里面人声鼎沸,烟雾缭绕,劣质白酒和炒菜的油烟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浑浊气息。十几张油腻的圆桌旁,坐满了形形色色的男人。大多是和金子轩一样的农民工,穿着破旧的工装或廉价便服,脸上刻着风霜和劳碌的痕迹,此刻在酒精的刺激下,或高声谈笑,或沉默抽烟,眼神里混杂着疲惫、麻木和一丝被“宴请”的兴奋。

金子轩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桌正中的李扒皮。他今天换了一身稍显干净的条纹T恤,肚子依旧腆着,红光满面,正唾沫横飞地和旁边几个同样穿着相对“体面”、一看就是小工头或同乡会“骨干”的人大声说笑着。他那张胖脸上堆满了虚伪的豪爽和得意,三角眼时不时扫过全场,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傲慢。

油条像条泥鳅一样在人群中穿梭,招呼着新来的老乡。看到金子轩,他立刻挤了过来,脸上堆着假笑,一把将他拽到靠近门口角落里一张最不起眼的桌子旁。

“金子兄弟!来来来!坐这儿!都是老乡!甭客气!”油条热情地按着金子轩的肩膀让他坐下。这张桌子己经坐了几个人,都是些面黄肌瘦、眼神怯懦、一看就是工地最底层的小工。他们看到金子轩,也只是麻木地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盯着桌上那几盘刚端上来的、油汪汪的凉拌猪耳朵和油炸花生米。

金子轩沉默地坐下,像个木头人。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好奇,打量,鄙夷,漠然……还有几道来自李扒皮那桌的、带着明显恶意的视线。他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酒菜流水般地上来。大盘的炒肉片(肥多瘦少),整盆的水煮鱼(油汤里飘着几片鱼骨头),堆成小山的拍黄瓜……还有几箱廉价的啤酒和散装白酒被搬了进来。气氛很快被酒精点燃,喧嚣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有人开始划拳,有人吹嘘自己在工地上的“能耐”,有人抱怨包工头克扣工钱,很快又被旁边的人用酒堵住了嘴。

金子轩如同置身于一场荒诞的闹剧中心。他面前的碗筷干干净净,几乎没动。同桌的工友们倒是吃得狼吞虎咽,仿佛这是难得的打牙祭机会。劣质酒精的气味熏得他头晕,左臂的伤处在这种嘈杂闷热的环境下,又开始隐隐作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扒皮在主桌站了起来,手里端着一个盛满白酒的玻璃杯,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江湖大哥般的豪气。

“各位金水河畔出来的兄弟伙们!”李扒皮的声音在酒精的刺激下有些发飘,却刻意拔高了调门,压过了场内的喧嚣,“今天!把大家伙儿聚到这儿!没别的意思!就两个字——情义!”

他环视全场,三角眼里闪烁着精光:“咱们都是背井离乡,跑到这省城来讨生活!不容易!太他妈不容易了!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受城里人的白眼!受老板的气!受包工头的克扣!为啥?就因为我们是一盘散沙!没人撑腰!”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叮当响,声音陡然提高:“所以!咱们金水同乡会!今天!就正式立起来了!以后!在场的每一位兄弟!都是我李扒皮的亲兄弟!咱们抱成团!拧成一股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好!”

“李工头仗义!”

“跟着李工头干!”

底下立刻响起一片参差不齐的附和声,大多是李扒皮的亲信和几个被酒精冲昏头脑的汉子在起哄。金子轩这桌的人依旧沉默地低着头。

李扒皮满意地笑了笑,端起酒杯:“这第一杯酒!敬咱们金水河!敬咱们的根!干!”

众人纷纷起身,乱哄哄地举杯。金子轩也只能跟着站起来,端起面前那杯浑浊的啤酒,象征性地沾了沾嘴唇。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如同毒药。

“这第二杯酒!”李扒皮再次举杯,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敬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咱们同乡会要长久,要兴旺!就得立下铁打的规矩!让所有兄弟伙都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放下酒杯,从旁边油条手里接过一张写满字的、皱巴巴的纸。金子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咱们同乡会的规矩,简单!就三条!”李扒皮清了清嗓子,大声念道:

“第一条:同乡之间,要团结互助!不得互相倾轧,不得背后捅刀子!违者,三刀六洞!”

“第二条:同乡会兄弟在外受欺,全体兄弟必须一致对外!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违者,逐出同乡会,自生自灭!”

“第三条:尊卑有序!会长(李扒皮自封)之命,如父之言!所有兄弟,必须无条件服从!有令必行!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违者……哼!”

李扒皮没有念出处罚,但那一声冷哼,带着赤裸裸的寒意。他三角眼锐利地扫过全场,尤其在金子轩那个角落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

“规矩!就是咱们同乡会的筋骨!就是咱们在省城立足的根本!”李扒皮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和威压,“今天!在场的每一位兄弟!都是见证!也是参与者!认同咱们这规矩的,就在这份《金水同乡互助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从此以后,就是自己人!有我李扒皮一口干的,就绝不让你喝稀的!”

油条立刻拿着那份所谓的《互助约》和印泥盒,从主桌开始,挨个桌子让人签字按手印。几个李扒皮的亲信和骨干带头签得飞快,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一些被酒精和气氛裹挟的工人,迷迷糊糊地也跟着签了。

轮到金子轩这桌时,油条脸上的假笑更加明显。他首接把纸和印泥拍在金子轩面前:“金子兄弟!签吧!签了就是自己人!李工头以后罩着你!”

同桌那几个怯懦的工友,在油条的逼视下,颤抖着手,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红手印,然后如释重负又带着惶恐地低下头。

金子轩看着眼前这张纸。上面那些歪歪扭扭的名字和鲜红的手印,像一张张无形的卖身契。他脑子里疯狂回响着马建国的警告:“别签字!别按手印!” 李扒皮那怨毒的眼神,所谓的“规矩”第三条“无条件服从”,还有这“互助约”的名字……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巨大的恐惧!

“俺……俺不识字……”金子轩低着头,声音干涩,试图用最笨拙的方式拒绝。

“不识字?”油条嗤笑一声,三角眼里满是鄙夷,“不识字好办!按手印总会吧?来!油条哥帮你!”他不由分说,一把抓住金子轩的右手手腕,力道极大,就要往印泥盒里按!

金子轩浑身一僵!右手下意识地往回缩!左臂的伤处被这剧烈的动作牵扯,剧痛猛地袭来,让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嗯?”油条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阴鸷,“金子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咱们同乡会?看不起李工头?”

这边的动静立刻引起了注意。喧嚣声小了下去,许多目光聚焦过来。主桌那边,李扒皮端着酒杯,好整以暇地看着,嘴角那抹阴冷的笑意更深了。

金子轩感觉如芒在背!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窒息!他死死咬着牙,右手被油条铁钳般的手抓着,根本无法挣脱。他看着那盒鲜红的印泥,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鲜血。

“油条哥……俺……俺手脏……”金子轩做着最后的挣扎,声音带着哀求。

“脏?按了印泥不就干净了?”油条狞笑着,手上更加用力,抓着金子轩的手指就往印泥里按去!

就在金子轩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粘稠、猩红的印泥的瞬间——

“慢着!”

一个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惊雷,猛地从大排档门口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大排档门口昏红的灯光下,王海正用力推着一辆简陋的、租来的轮椅!轮椅上坐着的,赫然是脸色蜡黄、头上还缠着纱布、右腿打着厚厚石膏的陈强!

陈强显然刚出院不久,身体极度虚弱,整个人陷在轮椅里,如同一张被揉皱的纸。但他的眼睛,却如同两簇燃烧的鬼火,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盯在油条抓着金子轩的手上!也盯在主桌那个端着酒杯、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李扒皮身上!

“李扒皮!”陈强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在突然寂静下来的大排档里回荡,“你他妈……摆这鸿门宴……欺负一个……挂着彩的兄弟……算……算你妈什么本事?!”

他猛地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颤抖着指向李扒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

“要签……这狗屁卖身契……行!先让老子……问问……”

陈强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钉在李扒皮那张由红转青、由青转紫的胖脸上,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疯狂:

“问问你李大会长!去年腊月十七……下大雪封山……俺兄弟金子轩他爹……拖着瘸腿……在你家砖窑门口……跪了一天!这事……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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