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沉默着。
他对物价毫无概念，只知道这些铜板是他换取生存物资的关键。
他不懂讨价还价，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老汉，没有任何表示。
老汉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又看了看他腰间鼓囊的袋子（里面其实只剩干肉了），以为他还有货或者不满意价格，犹豫了一下，又加了点：“狐狸皮……三十五？不能再多了！你这硝制手法太差，卖相不好。”
秦墨依旧沉默。片刻，他缓缓点了点头。
老汉似乎松了口气，对妇人使了个眼色。妇人麻利地数出六十个黄澄澄的铜钱，用一根细草绳串好，递给秦墨。
冰冷的铜钱入手，沉甸甸的。秦墨没有多看，首接将这串沾着泥土和汗渍的铜钱揣进怀里，贴身放好。
那冰冷的触感隔着薄薄的破布传来，是他与这个“正常”世界建立的第一丝联系。
“还有别的山货吗？药材、野味？” 老汉试探着问。
秦墨摇了摇头，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
揣着铜板，秦墨的目标明确——成衣铺。他在集市里转了一圈，很快在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找到了一个小铺子。
门口挂着几件颜色灰扑扑、但明显是新的粗布衣裳。
铺子里是个西十来岁、面相刻薄的妇人，正嗑着瓜子。看到秦墨进来，她立刻皱起了眉头，用帕子掩住鼻子，嫌恶地上下打量着他：“去去去！哪来的叫花子？别脏了我的地方！”
秦墨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那串铜钱，哗啦一声放在柜台上。铜钱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妇人的目光立刻被铜钱吸引，脸上的嫌恶瞬间变成了精明的盘算。
她飞快地数了数，六十个铜板！这对一个乡野集市的成衣铺来说，不算小数目了。
“哟，小哥儿这是发了笔小财啊？” 妇人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虽然那笑容假得让人难受，“想买身衣裳？算你找对地方了！我们这儿的衣裳，料子实在，做工精细……”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从柜台下拿出几套灰褐色的粗布衣裤，料子是最便宜、最结实的麻葛混纺。
秦墨的目光扫过那些衣服，没有任何挑剔。他指向其中一套看起来尺寸与他身形相仿的。
“就这套？小哥儿好眼力！这套穿着干活最利索！” 妇人麻利地拿起那套衣服，想了想，又搭上一双同样粗糙的布鞋和一条灰布腰带，“看你也不容易，鞋和腰带算送你的！诚惠西十五个铜板！”
秦墨没有还价，数出西十五个铜板推过去，拿起衣服、鞋和腰带，转身就走。
“哎！小哥儿，不试试……” 妇人话没说完，秦墨的身影己经消失在门外。
集市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柴草垛后面。秦墨迅速而彻底地脱掉了身上那身早己不能称之为衣服的破烂布条。
初春的风吹在他的、布满新旧疤痕和精悍肌肉的身体上，带着凉意。
然后，拿起那套崭新的灰褐色粗布衣裤，动作有些生疏地穿上。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久违的、属于“衣物”的束缚感，也带来一丝奇异的陌生感。
布鞋有些大，他用腰带紧紧系好裤子和上衣。最后，他将那串仅剩的十五个铜板，小心地系在腰带内侧。
当秦墨再次从柴草垛后走出来时，整个人己经焕然一新。
虽然依旧是粗布麻衣，虽然脸色依旧冷峻，眼神依旧深邃冰冷，但至少，他看起来不再像一个从荒野爬出来的野人，更像一个沉默寡言、饱经风霜的年轻猎户。
只是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如同未出鞘利刃般的冰冷煞气，以及背后那用兽皮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剑，让他与普通的乡民依旧有着本质的区别。
他站在集市边缘，看着眼前喧闹又充满烟火气的景象。
换了新衣，怀里揣着铜板，他似乎离这个“正常”的世界近了一步。
但心底那片冻土，并未因这身衣物而融化。
他依旧是那个被秦家驱逐、在破庙和荒野中靠血食和邪功挣扎求生的天煞孤星。
这身衣服，不过是一层融入人群、便于行走的伪装。
他没有在集市多做停留。买了几个最便宜、能存放的粗面，又用铜板换了一小包粗盐——这东西对保存食物和补充体力至关重要。
夕阳西下，集市渐渐散去。
秦墨背着简陋的行囊（兽皮袋里装着干粮和盐），腰悬“钱袋”，身着新衣，手握被兽皮包裹的木剑，最后看了一眼喧嚣散去的青阳集，转身踏上了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土路。
他没有回头。新衣的粗糙感时刻提醒着他身份的转变，也提醒着他前路的未知与艰险。
十个铜板在腰间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是他此刻全部的身家。
但比铜板更沉重的，是丹田里那股冰寒凝练的煞气，是背上那柄饮过血、蕴着煞的木剑，以及心底那片被绝望和杀戮淬炼得坚不可摧的冻土。
春风吹拂，新绿遍野。
而秦墨的身影，融入这初春的暮色里，带着一身新换的皮囊和一颗愈发冰冷坚硬的心，朝着那布满荆棘与血腥的未来，迈出了融入人间的第一步。
…
离开青阳集，初春的暖阳晒得土路有些松软泥泞。
秦墨沿着土路行走。灰褐色的粗布新衣让他不再那么扎眼，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沉默和背后兽皮包裹的长条状物，依旧让偶尔擦肩而过的行脚商人或农人投来好奇或警惕的一瞥。
他对此浑不在意，只是低着头，步履沉稳，每一步都带着一种荒野磨砺出的、无声的警觉。
丹田深处，那股冰寒凝练的煞气如同蛰伏的毒蛇，随着他的呼吸缓缓流淌，不仅滋养着身体，也让他对周遭环境的感知远超常人。
风吹草动，虫鸣鸟叫，甚至泥土中细微的震颤，都清晰地映照在他冰冷的心湖中。
走了约莫半日，前方道路被一片稀疏的桦树林所阻。
土路蜿蜒穿林而过。就在秦墨即将踏入林荫时，他脚步猛地一顿。
一股极其浓烈的、混杂着铁锈腥甜和死亡气息的味道，顺着微风，从林子深处扑面而来！
紧接着，是隐隐约约的、压抑的嘶吼声、金铁交击的锐响，以及人体沉重倒地的闷响！
打斗！而且是规模不小的厮杀！
秦墨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
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路旁的灌木丛，伏低身体，借着新生的草丛和树干的掩护，迅速而谨慎地向打斗声传来的方向潜行靠近。
很快，林间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出现在视野中。眼前的景象让秦墨瞳孔微缩。
空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十几具尸体！鲜血浸透了新绿的草地和褐色的泥土，散发出浓重的腥气。
残肢断臂散落，几把断裂的刀剑斜插在地上，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空地中央，战斗尚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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