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金区交警大队档案库里的阴冷气息，似乎还附着在陈蔚身上。但此刻，盘江市“庆阳物流”那栋崭新气派的办公楼大厅里，扑面而来的却是过于浓郁的香氛暖气，以及前台小姐程式化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微笑。巨大的落地窗外，水金港繁忙的装卸景象一览无余，彰显着这家盘踞本地的物流巨头如今的实力。
“您好，我想查询一下贵公司名下，大约在2008年左右登记的一批车辆报废记录，特别是类似金杯海狮那样的老款面包车或小型厢货。”
陈蔚出示了基金的工作证和分局协助调查的函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专业而平和。
前台小姐接过函件，扫了一眼，笑容未变，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不好意思，陈女士。我们公司的车辆档案管理非常规范，但2008年的记录……时间实在太久了。而且，报废车辆的相关资料，涉及到商业信息和内部流程，恐怕不方便对外提供。”
“这关系到一起重大刑事案件的重新调查，我们有正规手续。”陈蔚强调道，指了指函件上的公章。
“我理解。”前台小姐保持微笑，拨通了一个内线电话，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对陈蔚说：
“请您稍等，我们行政部的刘经理会接待您。”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陈蔚坐在光可鉴人的真皮沙发上，打量着大厅里展示的“庆阳集团”发展历程和赵庆阳参加各种慈善活动的巨幅照片。照片上的赵庆阳，笑容儒雅，风度翩翩，与陈婉记忆中那混合着铁锈、死鱼腥和劣质香水味的恐怖气息，形成了令人作呕的割裂感。
终于，一位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自称刘经理。他的态度比前台更加客气，但骨子里的推拒感更重。
“陈女士，久等了。您要查的资料啊，确实有困难。”刘经理搓着手，一脸为难
“您看，都十五六年了，公司也搬过几次家，很多老档案……唉，说句实在话，可能都找不到了。再说，报废车辆，按当时规定，手续办完，资料也就归档封存，现在再翻出来，这……”
“刘经理，我们只需要特定车型在特定时间段的报废记录，不会涉及其他商业机密。”陈蔚耐着性子解释
“或者，能否告知当年负责车辆管理的部门或人员？我们可以首接联系。”
“哎呀，这就更不好办了。”刘经理夸张地叹了口气
“那时候管车的老王，早就退休回老家了，听说身体也不太好。其他人……也都换了好几茬了。陈女士，不是我们不配合，实在是爱莫能助啊。您看，赵董一首教导我们要守法经营，回馈社会，但这事儿……确实超出我们能力范围了。”他巧妙地把赵庆阳抬了出来，堵住了陈蔚的嘴。
陈蔚的心沉了下去。这种滴水不漏的“软钉子”，比首接的拒绝更让人无力。她知道，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赵庆阳的势力，早己渗透进这些看似正常的流程里。
“好吧，打扰了。如果贵公司后续找到相关记录，请务必联系我们基金。”
陈蔚收起公事公办的表情，站起身，目光扫过刘经理胸前的工牌，最后落在大厅里赵庆阳那张慈眉善目的巨幅照片上，意味深长地说：
“毕竟，还原真相，也是对水金港、对盘江社会的一种‘回馈’，您说对吗，刘经理？”
刘经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那是，那是。我们一定留意。要是有了消息，我第一时间联系您！”
走出庆阳物流大楼，湿冷的空气让陈蔚精神一振，也驱散了刚才那令人窒息的虚伪氛围。她立刻拨通了周正平的电话，语气带着挫败和一丝愤懑：
“周老师，庆阳这边走不通。官面文章做得滴水不漏，报废记录‘可能遗失’，经办人‘联系不上’，把赵庆阳的‘社会责任’抬出来当挡箭牌。”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周正平沉稳的声音：“意料之中。赵庆阳的堡垒没那么好攻破。别灰心，正面不行，就走侧面。当年的债主，不止陈康一个。找找其他人，特别是也被‘黑皮’马强‘关照’过的。马强那种人，做事有‘风格’，总会留下痕迹。”
周正平的话像一盏灯，瞬间照亮了陈蔚的思路。对！从受害者群体入手！尤其是那些被暴力催债、深受其害的人，他们对“黑皮”马强的恐惧和记忆，可能比冰冷的档案更鲜活、更有力！
水金区老城深处，一片低矮、拥挤、散发着潮湿霉味和陈年油烟气息的棚户区。狭窄的巷子污水横流，电线在头顶杂乱地纠缠。这里是城市光鲜外表下被遗忘的角落，也是当年许多像陈康一样的底层工人和债务人的栖身之地。
几经周折，通过社区里一位同情陈康遭遇的老社工牵线，陈蔚在一个昏暗、堆满废旧纸箱的小杂货铺里，见到了老金。
老金五十多岁，但看起来像六十开外，背佝偻得厉害，脸上刻满了生活的风霜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惧。他的一条腿不自然地蜷着，走路一瘸一拐。
杂货铺老板是老金的远房亲戚，他警惕地看了看巷子口，对陈蔚低声说：“问完快走，别连累我们。” 然后躲进了里屋。
老金缩在角落的小板凳上，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陈蔚，手指神经质地搓着膝盖上打着补丁的旧裤子。
“金叔，您好。我是‘盘江真相与援助基金’的陈蔚。”
陈蔚尽量放柔声音，表明身份，并提到了陈康的名字。
听到“陈康”两个字，老金的眼皮剧烈地跳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仿佛这个名字带着某种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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