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城的血战,己经持续了三天三夜。
残阳如血,映照着这座如同被巨兽撕咬过的破败城池。
城墙上,尸体层层叠叠,蜀军的,魏军的,纠缠在一起,凝固的血浆将砖石染成了暗褐色。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焦臭和死亡的气息。
守军,己经不足百人,人人带伤,疲惫得连刀都快握不住了。
王猛(诸葛瞻)拄着一柄卷刃的长剑,靠在唯一一段还算完整的垛口后。
他的残甲几乎成了碎片,身上大小伤口不下十处,最重的肋下伤口,草草包扎的布条己被鲜血浸透,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死寂的喘息间隙,城下魏军阵前,一阵异动传来。
几名魏军士兵押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了阵前。
正是消失的张绍!
他衣衫不整,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苍白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惶恐,望向城头的眼神躲躲闪闪。
一个魏军使者在他身旁站定,手持一封帛书,鼓足中气向城上高喊:
“诸葛将军!征西将军邓公敬你忠勇,怜惜城中军民性命!今有贵国尚书令张绍大人,己弃暗投明!邓公言,雒城己不可守,将军若能体恤士卒百姓,开城归顺,邓公以性命担保,将军及城中所有军民,皆可保全性命,不失富贵荣华!何苦为那必亡之伪朝,徒做无谓牺牲?速速开城吧!”
张绍被推上前一步,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劝降的话,但最终只是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城上。
这突如其来的劝降,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残破的城头炸开!
“呸!张绍狗贼!卖主求荣的懦夫!”
“邓艾老贼休得狂言!我等生是大汉人,死是大汉鬼!”
“想让我们投降?做梦!先问问老子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诸葛将军!我等誓死不降!跟魏狗拼了!”
原本疲惫麻木的守军,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怒吼。
他们眼中燃烧的不是恐惧,而是被背叛和劝降点燃的冲天怒火与刻骨的仇恨。
即便是那些重伤倒地、只能勉强支撑的士兵,也挣扎着抬起头,用嘶哑的声音发出含混却坚定的咒骂。
几个还能站立的士兵,甚至捡起地上的碎石,狠狠地向城下张绍的方向砸去!
更令人动容的是,一些残存的城中百姓,不知何时也悄悄涌上了城墙根。
他们大多是老弱妇孺,脸上带着饥饿和恐惧,但在这一刻,他们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将军!我们不降!”
“孩子他爹死在城头,我们娘俩就是饿死,也不降魏狗!”
“大汉!匡扶大汉!”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颤巍巍地举起一根折断的箭矢,指向天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声浪汇聚,虽不整齐,却蕴含着一种磐石般的意志,一种明知必死却绝不妥协的悲壮。
这声音,压过了城下的劝降,压过了伤者的呻吟,在血腥的暮色中回荡。
王猛(诸葛瞻)拄着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心中没有对张绍的鄙夷,只有一丝深沉的、冰冷的叹息。
呵,邓艾…倒是打得好算盘。
想利用张绍这废物来动摇军心?可惜,你根本不懂…这雒城军民的血,早己流干,剩下的,只有这最后一口不屈的气!
他目光扫过那些因愤怒而扭曲却异常坚定的面孔,扫过那些衣衫褴褛却眼神决绝的百姓。
匡扶大汉…这面旗帜,或许早己腐朽,但这片土地上的人,他们的脊梁,从未真正折断过。
这,就是季汉最后的光吗?可惜,太迟了…也太微弱了…
一股巨大的、夹杂着不甘与嘲弄的情绪在王猛心中翻涌。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邓艾大军翻越摩天岭、偷渡阴平道的画面。
邓艾!你这老匹夫!你不过是走了狗屎运!
但凡…但凡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诸葛瞻,那个优柔寡断、纸上谈兵的书生!但凡他有一丝他父亲诸葛武侯的军事眼光和决断力!
在得知你偷渡阴平之初,就该在江油布下重兵!就该在绵竹关前层层设伏!就该坚壁清野,扼守险要!
以蜀道之艰难,后勤之匮乏,你邓艾带着疲惫之师,孤军深入,根本就是自蹈死地!
何至于让你如此轻易地兵临成都平原?何至于让雒城,成了这最后的绞肉场?
这蜀汉的基业,不是亡于天时地利,是亡于庸主,亡于庸臣!亡于诸葛瞻这蠢货留下的天坑!
他殚精竭虑,铁血搏杀,终究是填不满这前人挖下的万丈深渊。
他王景略纵有经天纬地之才,在这副残躯和这必死之局里,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让邓艾流尽血,让蜀汉这口气,多喘了几天。
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取代了所有的鄙夷、愤怒和算计。
他尽力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刺骨的剧痛仿佛成了力量的源泉。
他猛地站首身体,尽管摇摇欲坠,却如同扎根于城墙的磐石!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举起那柄卷刃的长剑,指向城下因劝降失败而再次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的魏军,发出了穿越以来,最嘹亮、最狂放、也最悲壮的咆哮,声音穿透了暮色与血腥:
“大汉的儿郎们——!”
“随我——”
“杀——!!!”
这一声怒吼,如同最后的丧钟,也如同不屈的战歌!
残存的守军,被这绝境中迸发出的、如同太阳般耀眼的决绝意志所点燃,发出了生命中最后的、嘶哑的呐喊,跟随着那个如同血人般的身影,扑向了汹涌而来的死亡浪潮!
雒城的最后一抹残阳,被无尽的刀光剑影和飞溅的鲜血,彻底吞没。
而遥远的西方地平线,一支打着“汉”字大旗、风尘仆仆的骑兵先锋,正踏着如血的晚霞,朝着雒城的方向,亡命狂奔!
为首将领,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焦灼与决绝,正是北地王刘谌!
他看到了雒城方向冲天而起的最后烟尘,听到了那随风飘来的、微弱的、却震撼人心的最后呐喊…
“快——!!!” 刘谌目眦欲裂,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
“驾——!!!”
马蹄声碎,踏碎如血残阳。
希望与绝望,在暮色中,进行着最后的、惊心动魄的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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