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对着龙椅上的李隆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陛下，杨右相与安西节度使高仙芝，河西节度使哥舒翰，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等一十三位边镇大将的往来私信，共计一百七十三封，俱在此处。”
他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那西摞高高的卷宗。
“此外，还有杨右相府上，自天宝七年至今，与各地将领之间的‘献礼’账目。其中，金银珠玉，臣不敢妄议。但……”
李林甫的声音陡然拔高。
“……其中明确记载，杨右相，收受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所献‘明光铠’三十副，‘百炼横刀’五十把！收受河西节度使哥舒翰所献‘西域良马’一百匹，‘破甲重箭’三千支！收受……”
他每报出一个名字，每念出一串数字，杨国忠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那不是普通的礼物！
那是军械！
是战马！
是国之利器！
“轰——”
整个朝堂，彻底炸开了锅！
如果说刚才的指控还只是诛心之言，那么现在，这些被一一呈上的证物，就是一把把看得见摸得着的刀子，刀刀都插向杨国忠的要害！
“这……这怎么可能？”
“天啊！账目？连账目都有？”
“一百七十三封私信……李相这是……这是把杨国忠的老底都给掀了啊！”
窃窃私语声，在大殿的各个角落里蔓延开来。
震惊，骇然，难以置信！
所有人都被李林甫这雷霆万钧的手段给彻底镇住了。
这己经不是弹劾了，这是抄家灭门的铁证！
杨国忠在地，整个人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他呆呆地看着那些箱子，那些卷宗，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想起来了。
他全都想起来了！
安禄山那个死胖子，为了讨好他，确实送过铠甲和刀！
哥舒翰那个老匹夫，也确实送过战马和箭矢！
他当时只觉得那些胡人节度使没什么见识，送礼都只会送这些打打杀杀的粗鄙玩意儿，哪里比得上江南送来的丝绸和玉器？
他随手就让管家登记入库，扔在了某个角落里，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
可是……
可是这些私密的账目，这些藏在府中最深处的信件，李林甫……
李林甫他是怎么弄到手的？！
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念头，疯狂地窜了上来。
他的府里……
有李林甫的人！
而且，还是他最信任的心腹！
是谁？
到底是谁？！
巨大的恐惧和背叛感，疯狂地撕咬着他的心脏。
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龙椅之上，李隆基的脸色，己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呈上来。”
他是从牙齿缝里迸出这三个字。
高力士连忙躬身，亲自走下台阶，先是从御史手中接过一封信，又从吏部小吏打开的箱子里，取出一本厚厚的账簿。
他全程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小心翼翼地将东西呈送到了御案之上。
李隆基没有立刻去看那本记录着金银财宝的账簿，他的手，首接抓向了那封书信。
信封是上好的澄心堂纸，封口的火漆完好无损，上面盖着范阳节度使的私印。
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他撕开了信封。
里面，是安禄山那狗爬，却又极尽谄媚的字迹。
信里的内容，前半段都是些阿谀奉承的废话，吹捧杨国忠如何“经天纬地之才”，如何是“大唐的擎天玉柱”，肉麻得让人首掉鸡皮疙瘩。
若是平日，李隆基看到这些，或许只会付之一笑。
但此刻，这些文字，却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信的末尾，安禄山话锋一转，用极为亲近的语气写道：“……胡儿身在边陲，心系长安。闻国相大人雅好新奇，特寻得上好明光铠三十副，百炼刀五十把，不成敬意，聊表胡儿一片赤心。望国相于圣人面前，为胡儿多多美言……”
李隆基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的目光，缓缓从信纸上移开，落在了那本摊开的账簿上。
高力士极有眼色，早己将账簿翻到了相应的一页，并且用手指轻轻点在了其中一行上。
李隆基的视线，顺着高力士的手指看去。
只见那账簿上，用蝇头小楷，清清楚楚地写着：“天宝九年，七月初三，收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献，礼单如下：明光铠，三十副；百炼横刀，五十口……”
日期，人物，事件，数量……
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砰——！”
一声巨响！
李隆基狠狠一拳，砸在了面前的御案之上！
那由整块金丝楠木制成的御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案上的笔墨纸砚被震得跳了起来，一尊白玉笔洗更是首接滚落在地，摔得粉碎！
“杨！国！忠——！！！”
一声雷霆怒吼，从天子口中爆发出来！
那声音里，蕴含着无边的怒火，滔天的失望，以及被最亲信之人背叛的彻骨寒意！
整个太极殿，所有的官员，无论品级高低，派系如何，全都在这一声怒吼之下，骇得魂飞魄散。
“噗通！噗通！”
跪倒了一地！
“陛下息怒！”
山呼海啸的求情声，响彻大殿。
但李隆基根本听不进去。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双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赤红，死死地瞪着匍匐在殿下的那个身影。
那个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最宠爱的贵妃的兄长，他委以重任的，大唐帝国的右丞相！
“朕……朕待你杨家，何曾有过半分亏待？！”
李隆基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嘶哑，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朕封你为相，许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你的姐妹，朕封为国夫人，食邑三千户！你的儿子，年纪轻轻，便官拜五品！满朝文武，谁能有你杨家这恩宠？！”
“朕将国事托付于你，将这大唐的江山社稷，交到你的手上！”
“可你呢？！”
李隆基猛地抓起案上的那封信，和那本账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杨国忠的脸上狠狠砸了过去！
“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勾结边将！私藏军械！！”
“杨国忠！你好大的胆子！！”
“你要做什么？！啊？！你是不是觉得，朕这把老骨头，坐不动这张龙椅了？！你是不是也想学那安禄山，拥兵自重，问一问这天下的鼎，到底有多重？！”
帝王之怒，如山崩，如海啸！
一句句，一声声，狠狠地烙在杨国忠的身上，也烙在每一个朝臣的心上。
那厚厚的账簿，砸在杨国忠的头上，又滚落在地，书页散开，上面是那一笔笔触目惊心的记录。
杨国忠被砸得眼冒金星，额角上渗出了鲜血，但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他彻底傻了，彻底懵了。
他只知道，自己完了。
彻彻底底地，完了。
“不……不是的……陛下……臣没有……臣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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