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是他埋在心底最深的秘密！
是他维系自己权势，编织那张覆盖整个朝堂大网的最核心的手段！
所有经他之手，通过科举入仕的官员，都等同于他的门生故吏，都与他有着斩不断的利益纠葛！
尤其是那些五姓七望的子弟，他们家族势力庞大，通过科举这条路，与他这个左相结成了牢不可破的同盟！
这件事，天知地知，他知，那些世家大族的家主知……
这个又蠢又贪的杨国忠，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你血口喷人！”
李林甫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变得尖利起来。
而朝堂之下，早己是翻江倒海！
那些出身五姓七望的官员们，一个个面如土色，两股战战，要站立不稳。
清河崔氏的御史中丞崔月笙，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荥阳郑氏的大理寺卿郑从德，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官帽，感觉那顶乌纱，随时都会掉下来。
他们的官位，他们的荣耀，他们的身家性命，全都系于这个惊天的秘密之上！
一旦被证实，那将是灭顶之灾！
不仅仅是他们个人，更是整个家族，都将被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另一些出身寒门，或是通过正常途径考上来的官员，则是一脸的震惊和愤怒。
他们想起了自己当年悬梁刺股，十年寒窗的艰辛，想起了那些一同赶考，却最终名落孙山的同伴。
原来……
原来所谓的公平，所谓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都他娘的是个笑话！
他们辛辛苦苦，靠着真才实学挤进来的独木桥，早就被这些世家门阀和权臣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
愤怒，屈辱，不甘，种种情绪在他们胸中激荡。
“胡说！杨国忠你这个奸贼！休要在此妖言惑众！”
“陛下明察！此乃杨国忠的脱罪之言，断不可信啊！”
几个李林甫的死党，立刻跳了出来，厉声呵斥。
“脱罪之言？！”
杨国忠在地上狂笑，“我是要死了！可我死之前，也要把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硕鼠，一个个都从米仓里揪出来！！”
他猛地一伸手，从自己那被血汗浸透的宽大朝服内衬里，掏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那东西一出现，李林甫的眼角，便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陛下！”
杨国忠双手高高举起那个油布包，如同举着最后的希望。
“臣这里，有李林甫与五姓七望家主往来的所有密信！有历年科举舞弊的考生名单！有他们如何提前泄露考题，如何暗中调换试卷，如何买通考官的所有账目！”
“人证物证俱在！！”
“请陛下降旨，彻查此案！！”
“还天下士子一个公道！还大唐一个朗朗乾坤！！”
话音未落！
就在这死寂与喧嚣交织的瞬间，大殿之外，一阵急促到甚至有些凌乱的甲叶碰撞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猛地撞碎了这凝固的空气！
“报——！！”
一名身着金吾卫服饰的侍卫，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太极殿，头盔歪斜，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和狂奔而尖锐嘶哑。
“启禀陛下！不好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长……长安城内，数千名……不，近万名学子，正围攻贡院！！”
“他们……他们说科举不公，朝廷有奸佞舞弊，要……要陛下……给天下所有读书人一个交代！！”
轰——！！！
如果说杨国忠的指控是一块投入湖中的巨石，那么侍卫的这番话，就是一座骤然喷发的火山！
整个太极殿，瞬间被这股灼热的岩浆彻底吞没！
所有官员，无论党派，无论出身，无论心思，在这一刻，脑中都只剩下一片空白的轰鸣！
学子闹事！
围攻贡院！
这是要翻天啊！
自大唐开国以来，科举取士乃是国本！
贡院更是天下士子心中的圣地！
如今，这圣地竟被它所代表的学子们自己给围了！
这不仅仅是打脸，这是将刀架在了整个大唐王朝的脖子上！
“你说什么？！”
龙椅之上，李隆基那张因愤怒和猜忌而扭曲的脸，瞬间凝固。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让沉重的龙椅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双曾经俯瞰盛世开元，如今却混浊多疑的龙目，死死地钉在那个跪地的侍卫身上，要将他洞穿！
可他的视线，只在侍卫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猛地转向了殿中那个血人的身影：
——杨国忠。
此刻的杨国忠，虽然浑身狼狈，发髻散乱，官袍上满是血污和尘土，可他的腰杆，却挺得笔首。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抬着头，用充满了悲愤与忠诚的眼神，仰望着龙椅上的天子。
他那张平日里写满贪婪和跋扈的脸，此刻竟显露出悲壮的大忠臣模样！
紧接着，他用嘶哑却无比洪亮的声音，再次叩首，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请陛下，为天下学子做主！”
“请陛下，为我大唐江山社稷做主！！”
这一声呐喊，如同惊雷，在李林甫的脑海中炸响！
一道冰冷的电光，瞬间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
李林甫恍然大悟！
他终于明白了！
怪不得！
怪不得今天杨国忠在宫门外被自己的人百般羞辱，却只是隐忍，没有像往常一样暴跳如雷！
怪不得他一进殿，就摆出一副同归于尽的疯狂架势！
原来……
原来他真正的杀招，根本就不在这朝堂之上！
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这是一个阳谋！
一个赤裸裸的，将他李林甫，将五姓七望，甚至将皇帝本人都架在火上烤的阳谋！
查？
怎么查？！
一旦查实，他李林甫经营数十年的势力将土崩瓦解，整个朝堂都要经历一场伤筋动骨的大地震！
五姓七望更是要面临灭顶之灾！
不查？
贡院外那近万名学子答应吗？！
天下悠悠众口答应吗？！
他李隆基不要自己“圣明天子”的脸面了吗？！
一瞬间，彻骨的寒意从李林甫的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看着地上那个扮演着孤胆忠臣的杨国忠，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惊惧。
这个他一向看不起的，只觉得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蠢货、贪货……
竟然有如此狠绝的心肠和手段！
为了扳倒自己，他竟然不惜动摇国本！
杨国忠！
你……
你好歹毒！！
你这是要拉着整个大唐，给你陪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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