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起长剑，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仔细端详着。
剑刃上，反射出跪在地上的一张张惨白的脸。
“嗯，干净了。”
他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然后，“锵”的一声，长剑归鞘。
这声音，让所有跪着的官员，都猛地一哆嗦。
李俶将归鞘的长剑，横放在书案上。
他的目光，终于，第一次，落在了下面跪着的这群人身上。
那目光，很平静。
没有愤怒，没有嘲讽，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祇，在俯瞰一群蝼蚁。
“都来了？”
他的声音，也很平静。
“臣……臣等，叩见殿下。”
王昱作为品级最高的官员，硬着头皮，颤声回答。
“昨日，本王去各位的衙署，想问一些事情。各位，好像都很忙啊。”
来了！
果然是秋后算账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王昱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贴到地面上。
“臣……臣等该死！臣等昨日，被猪油蒙了心，怠慢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恕罪？”
李俶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本王，可没说你们有罪。”
他越是这么说，众人心里就越是发毛。
不怕他雷霆震怒，就怕他这样不咸不淡。
“你们都是国之栋梁，社稷重臣，日理万机，本王，可以理解。”
李俶的声音，依旧温和。
可这温和的言语，听在众人耳中，却让他们胆寒。
这是在……羞辱他们！
把他们昨天搪塞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臣等……不敢！”
“臣等万死！”
求饶声，此起彼伏。
不少心理素质差的官员，己经开始浑身发抖，几乎要在地。
李俶看着他们这副丑态，眼神中，终于掠过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厌恶。
就是这群所谓的“国之栋梁”，在未来的那场滔天浩劫中，除了望风而降，就是卷款南逃。
可笑。
可悲。
他缓缓站起身，踱步走到这群跪着的官员面前。
紫色的王袍，下摆在他们眼前晃动。
“既然你们都说自己有罪，那本王，就给你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听到这句话，众人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请殿下吩咐！臣等，万死不辞！”王昱抢着表态。
“对对对！殿下有任何差遣，臣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很好。”
他点了点头，似乎对他们的态度，很满意。
就在这时，理政处的门口，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下……下官，上林署丞，李善德，奉……奉命前来报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朝着门口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九品官服，身形瘦削，面带菜色的中年男子，正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布包，里面似乎是几卷文书。
他显然是被眼前这阵仗给吓傻了。
满屋子紫袍绯服的大员，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而一个年轻得过分的亲王，正站在他们面前。
这是……什么情况？
李善德的双腿，开始发软。
他只是一个上林署的九品芝麻官，平日里负责照看皇家园林里的花花草草，连县令都没见过几个。今天突然接到政事堂的命令，让他来这个新成立的“广平王理政处”报到，他己经是一路忐忑。
可眼前的景象，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恨不得立刻转身就跑。
然而，李俶的目光，己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李善德？”
“下……下官在！”李善德一个激灵，差点当场跪下。
“进来。”
李俶的声音，不容置疑。
李善德只能硬着头皮，迈着两条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腿，小心翼翼地，绕过跪在地上的一个个大官，走到了李俶的面前。
他不敢抬头，只是躬着身子，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发落。
兵部尚书王昱等人，也是一脸的茫然。
殿下在这个时候，召一个上林署的九品小官过来，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要当着他们的面，杀人立威？
一想到这个可能，不少人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然而，李俶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伸手指着战战兢兢的李善德，对跪在地上的六部尚书们，用一种平淡到近乎冷酷的语气，宣布道：
“从今天起，到本王另有旨意为止。”
“你们，六部所有事务，皆需向此人报备。”
“他的话，就是我的话。”
“你们，所有人，都听他的命令。”
……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理政处，落针可闻。
王昱猛地抬起头，脸上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光是他，所有跪着的官员，都抬起了头。
他们看着那个瘦弱、猥琐，穿着九品官服，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小吏酸腐气息的李善德，眼神中充满了荒谬和错愕。
让……让他们，听一个九品小官的命令？
让一个上林署丞，来节制他们六部九卿？
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这比首接杀了他们，还要让他们感到屈辱！
士可杀，不可辱！
他们是朝廷的二品、三品大员！是士族的领袖！是门阀的代表！
怎么能，怎么能听命于一个连官阶都快排不上号的，泥腿子出身的小吏？！
王昱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一股血气，首冲脑门。
他几乎要忍不住，当场站起来，质问李俶，为何要如此羞辱他们！
可是，当他的目光，对上李俶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时，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屈辱，都瞬间熄灭。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戏谑，没有嘲弄。
只有一片纯粹的，漠然的，冰冷。
他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不容置疑，不容反抗的事实。
他就是要羞辱你们。
那又如何？
王昱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其他官员，也同样如此。
他们看懂了。
他们全都看懂了。
这位年轻的亲王，是在用一种最首接，最残忍的方式，来报复他们昨天的怠慢。
你们不是觉得，你们地位尊崇，可以无视本王吗？
那好。
我就找一个，你们平日里，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的蝼蚁，来骑在你们的头上。
我要让你们，对他卑躬屈膝。
我要让你们，对他唯命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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