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城市静得只剩下空调低鸣与偶尔疾驰而过的快车声。陆乔睁开眼，黑暗如潮水压在房间西壁。沈迎的呼吸在身侧有节奏地起伏着，她翻身坐起，头脑里乱七八糟，全无困意。
连日来的压抑让她睡不着：工作场合里被同事挑战，家庭里父母无休止的期望与干预，还有昨日姐妹间挥之不去的酸涩。万籁俱寂的夜，她所有情绪都找到了喘息的缝隙——眼泪一滴一滴滑落。
记忆闪回在脑海：她和林瑶在会议桌前针锋相对，看似平等，其实每一次“建议”都暗藏锋芒；小组业绩被对方抢了头功，领导表扬时，她只能强作镇定、笑着鼓掌。回到家，沈迎兴致勃勃分享赵晴帮忙的消息，她却一句也插不上话，好像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为什么所有人都能轻松拥有支持，而我却要孤军奋战？”陆乔在夜色里反复问自己。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赵晴发来的晚安表情包。她点开，手指停在“回复”界面上半天，终究什么也没说。微信通讯录里一长串朋友，有人陪走过岁月，有人己经很久不联系，她却生出一种孤立无援的错觉。
她进了卫生间，开了灯。镜子里那个女人，眼角有细纹，唇线淡，眼神里疲惫又带着不甘。陆乔用冷水猛扑脸，那些无声的泪水混在水珠里，顺着下巴淌走。
她很清楚自己不愿在别人面前流露脆弱，但也明白，再坚强的人也会撕裂。她在浴室里缩成一团，浑身发抖。许多话堵在嗓子里说不出口：对沈迎，她怕添乱；对父母，她怕他们担心；对闺蜜，她怕落了下风；对同事，她怕别人趁虚而入。
有几次，她拿起手机想写点什么，但打到一半删掉。她甚至想打个匿名热线，可想象那一头的客套安慰，又觉得无用。
回卧室时沈迎翻了个身，“你怎么还不睡？”
陆乔声音很轻：“有点胃疼，起来喝水。”
沈迎迷迷糊糊道：“喝点热的，要不要药？”
“不要，明天还有早会，早点睡。”
沈迎嘟囔一声继续睡去。陆乔在他身侧躺下，看着天花板，却再也睡不着。夜色里，她的心越发清冷，只有泪不断涌上来。
凌晨三点多，她终于哭累了。她轻轻掀开被子，走到阳台，望着灯影斑驳的城市。她多希望自己也能像夜空这些闪着微光的窗户，不管多暗，总有地方留着一处亮着的温柔。
但这一刻，她心里很清楚：现实不会因为自己的委屈而改变。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工作依然要做，微笑依然要挂在脸上。只有夜晚，才允许眼泪肆无忌惮。
天色渐明。陆乔迷糊地趴在书桌上小憩了一会，清晨的闹钟刺耳地响起。她机械地收拾自己，从抽屉里翻出妆容精致常用的口红，用力描出一个明艳的唇色，遮住双唇的颤抖。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深呼吸，叮嘱脸上的自己：“什么都不能倒下，什么委屈都得熬过去。”
早餐桌上，沈迎察觉到她的沉默，小心翼翼问：“昨天加班很晚？脸色很差。”
陆乔勉强扬起微笑：“还好，公司项目多了点，没睡好。不用担心。”
沈迎端来一杯牛奶：“要不今天请个假？”
“不用，该做的事一件不能落下。”
沈迎犹豫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他不太懂，她这种倔强是源自内心的压抑——那种“假装一切无碍”的伪装在家比在单位更浓重。
下楼走进地铁，陆乔在车厢玻璃里看见自己：妆容整齐，西装利落。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昨夜眼泪尚存余痕。她低下头，翻看邮件，投入一天的忙碌。
开早会时，林瑶依旧如常对她笑着点头，小组同事汇报数据，大家一如既往看她做决策。她像昨天、前天、无数个日子一样，毫无破绽地撑着所有人的期待。
其实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每一句话都像是在长空走钢索，随时可能崩断。但面上仍然自信、从容、温和，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这天上午，有合作方来访，陆乔临场反应快速，帮团队拿到了重要的需求反馈。领导夸奖她“稳重成熟，能扛大任”，同事们围着她合影、打趣：“还是陆姐台面！”
陆乔回以谦逊一笑。只有自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细肉隐隐作痛，提醒她并非真的无坚不摧。
午休时，赵晴发来了咖啡外卖，“乔乔女王，加油。”
她回了句：“喝到了，谢谢。”
赵晴没再多问。她们彼此都心照不宣：越是强撑的人，越不愿被刺破夜的软弱。
一整个下午，陆乔都像一个高压弹簧，表面笑意盈盈，内心紧绷成线。再遇到棘手数据，她手都在微微颤抖。林瑶偶尔斜睨，却什么都没说——那平视的目光反倒叫她心有一丝冷静。
“不能被人看见软弱。”她不断默念。
下班时天色未暗，她和同组同事一起下楼。几个人闲聊着昨晚的电视剧、八卦着谁谁的新包包，大家都笑声清脆，连带着沉闷的职场空气都稀薄起来。
可那些夹在谈笑里的疲惫，只有自己懂。陆乔默默走在喧闹人群中，心想：自己这副笑面，其实是最坚硬的保护壳。
晚高峰地铁格外拥挤。她站在车厢中央，被推搡着前移后让。身旁的陌生人打了个哈欠，乘客的背包碰到她的肩，她下意识道歉。手机里弹出妈妈的新信息：【最近过得好吗？爸爸今天问你呢。】
她盯了很久，没有回复。
终于到家。沈迎己经准备好饭菜。厨房弥漫着肉汤的味道，桌上还有赵晴寄来的甜点。
“今天公司怎么样？”
“还行，有新进展了。”她轻描淡写地说。
沈迎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一句：“你最近太辛苦了，别太拼，有什么难处说出来。”
“我没事，真的。日子总得过下去。”
夜色再次降临。洗漱过后，沈迎先上床看手机。陆乔在客厅整理了一会衣服，等泪意褪去才回卧室。开灯关灯，翻身辗转。
她知道，这座城市里无数像她一样的女人都会在夜深时无声流泪。可天亮之后，大家还是一样穿上干净的衬衣、戴上自信的面具，像没有任何伤痕那样继续应付生活。
夜里，她梦里又回到小时候。母亲牵着自己在小路上，给她扎一头小辫，笑着说：“女孩子要体面。”梦中的夕阳金灿灿，她突然想哭。
醒来时险些落泪。她摸到枕边都湿了，才知夜半时分，眼泪还是止不住。
“到底要撑到哪一天呢？”她在心里自问。问出口的那一瞬又觉得好笑——谁不是这样坚强下来的？不能让生活轻易打败；不能让所有努力功亏一篑；不能让自己用软弱交换哪怕一点点同情。
她轻轻将头靠在床头板，一首到天色泛白。
清晨，沈迎起床时，陆乔己经早早洗漱完毕，坐在餐桌前翻着财经新闻，妆容精致，唇角上扬。她看上去和往常全无不同。日子照常流淌，工作、生活、家务、饭菜、家人的笑脸，如同潮水不断来袭。
夜半的眼泪，唯有自己懂得。
但天亮后，她依旧要假装坚强，继续做那个无懈可击的陆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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