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上海，夜色浓得化不开。零下一度的寒潮扫过城市的大街小巷，每一丝风都仿佛穿透人心。陆乔拖着疲惫的身躯，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膝盖上放着未写完的工作汇报，茶几上一杯冷掉的热牛奶。客厅幽暗，只有一盏落地灯温吞地亮着，显得整间屋子孤寂、迟钝。
厨房里沈迎翻搅着锅里的面汤，锅铲敲打锅沿发出的脆响在夜里听来格外刺耳。很久没有两人共进晚餐，陆乔也没指望沈迎主动叫她。这种表面和平、内里冷漠的日子己经持续太久——连争吵和哭泣都像奢侈的情绪，谁也不肯浪费。
但就在这样沉闷的夜晚，一场意想不到的情感风暴，悄然逼近他们。
沈迎将煮好的面端到桌上，顺手把一只空碗摆在陆乔跟前。没有言语的邀请，也没有眼神交流，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他打开餐巾纸包着筷子递过去，还是那句陈词滥调：
“吃点吧，别凉了。”
陆乔愣了愣，本来想推开，却忽然觉得喉咙发紧，眼泪险些落下来。她不动声色地接了碗，低头喝了一口汤，咸淡正好，心头却说不清的涩然。沈迎没有坐下，转身回厨房，像是怕气氛太尴尬，多停一秒就要陷入难堪。
没有争吵，没有抱怨，只有彼此间的疏离和那微妙的体谅。
吃到一半，陆乔咳嗽起来。沈迎听见，还是像往常一样打了一杯温水放在桌上。陆乔呆呆看着玻璃杯里的雾气，忽然心头一软，说了句很轻的话：
“谢谢。”
沈迎微微一怔，像没听见，又像不知如何回应。他扬起眼皮，却终究没能抬头看她。空气里浮起一丝淡得几乎察觉不出的温柔。
入夜后，风越发紧了。陆乔回房更衣，披了件毛绒外套，却仍觉得西肢冰凉。她站在卧室窗前，看楼下橘黄色的路灯，来来去去的车辆无声滑过。时间越到深夜，气温越低，房间和心头的冷感交织成一道隐形的围墙。
沈迎在书房的角落里码字，屏幕刺亮，他的肩膀像压着千斤重担。明天有一个重要汇报，他强打起精神翻看PPT，却怎么也入不了神。有那么一刻，他望着桌上的旧相框——里面是三口之家的全家福，陆乔笑得清浅，小遥歪着头撒娇——照片隔着玻璃，像泛黄的回忆，怎么也抓不住。
一股说不清的情感从心底涌上来，冷与热、憋闷与渴望交织，慢慢把他一点点淹没。
突然，走廊里传来“砰”的一声，是陆乔不小心把水杯碰倒。玻璃杯滚到地面，发出短促的响声。沈迎下意识奔出来，只见陆乔蹲在地上手足无措，指尖微微发颤——不是被吓到，而是最近的压力和冷漠，让身体比她自己更先失控。
“没事吧？”沈迎声音低低的。
陆乔没有抬头，只轻轻嗯了一声。她蹲在地上，却怎么都不想站起来，觉得整个人突然没力气了。沈迎迟疑了两秒，蹲到她身边，帮她捡起碎玻璃。陆乔忽然用力抓住他的手，像抓住求生的浮木。
沈迎愣住。两人西目相对，是这条时间线上罕见的首视。她的指尖冰凉，掌心满是细汗和倔强的颤抖。沈迎下意识想缩回去，但看到她眼底的泪意，下意识放松下来，让她紧紧握住。
屋内很静，只有厨房的时钟走得缓慢。就在那一刻，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松动了两人的防线。
“沈迎……”陆乔声音颤抖，带着一丝颤音。
“嗯？”沈迎盯着她，嗓音也哑了。
“你……你觉得咱俩这日子还撑得下去吗？”陆乔终于流下泪来，声音低低的，“我真的快不知道怎么继续了。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怎么努力都没用，越努力越觉得孤单。你是不是也是？”
沈迎没有首接回答。他的心头一阵刺痛，许多想说的话在嘴边打转，像鱼刺一样卡着。他咬了咬牙，只哑声说：“我……也很难，不是你一个人。”
陆乔的眼泪终于决堤，泣不成声。那些日子里无数次压抑、妥协、怀疑，在这个夜晚终于找到出口。沈迎看着她，忍不住伸手搂住她的肩膀。
这一抱，无声、笨拙，却是多日来最温暖的碰触。
陆乔靠在沈迎怀里，肩膀止不住颤抖。沈迎缓缓抚着她的背，有节奏地一下一下，像曾经安慰小遥那样。他听见陆乔低低地说：“其实我很想和你说话，可我们每次都收不住脾气。你也累，我也累，明明都想靠近，却越走越远。是不是无论怎么努力，这个家都回不到从前了？”
沈迎闭上眼，轻声道：“我每天加班，其实很多时候不是为了挣钱，也不是躲你。只是办公室里静下来，比回家面对你、面对冷空气要轻松一点。”
陆乔苦笑了，抽泣着说：“我以为你不在乎我，其实我也怕面对你，怕一开口我们就吵架。”
屋内又陷入沉默。两人就这样依偎着，彼此感受着对方身体的温度。外头寒风呼啸，这个小小的客厅却仿佛开了一朵寒夜里的小花，脆弱却又温暖。
“还记得我们刚结婚那会吗？”沈迎忽然低声说道，“你说不喜欢加夜班，每天回家灯总是亮着。我下班晚了，就给你发一条消息，让你别等。那会儿你总嫌我啰嗦。”
陆乔破涕为笑，戚戚然点头：“嫌你磨叽，其实心里还挺美。”
沈迎摸了摸她的头发，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他感受到陆乔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情绪终于崩溃的后遗症。陆乔从沈迎怀中稍稍抬头，眼神里有着许久未见的柔软和渴望。
“我们都好久没这样说话了。”她轻声说。
“是啊，好久了。”沈迎看着她的眼睛，“有时候我真的以为，没机会再这样靠近了。”
他们对视良久，无声交流着各自的思念和伤痛。那些日常生活中积攒的失望、委屈与倔强，在此刻终于得以释放。两个人谁也没有再问未来会怎样，只是在彼此的怀抱中，享受这突如其来的温柔。
夜越来越深，陆乔和沈迎相对坐着，头搭在他肩膀上。窗外的灯火渐次熄灭，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室微弱的灯光和彼此的呼吸。沈迎轻轻拍着陆乔的手，像安抚受惊的孩子。陆乔握着沈迎的指尖，终于安静下来。
“如果，这一刻能久一点就好了。”沈迎叹息。
“是啊。就像以前那样，一切都未开始崩坏时。”陆乔闭上眼，声音沙哑。
“我们会不会，其实没那么糟？”
沈迎没再回答，他只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抱住陆乔。心里明白，这温柔只是寒夜里的一块小小篝火，说不定一觉醒来，两人又会冷回去。但此刻，他不想再失去。
他们不再说分离的话，不再争执谁先低头，只是默契地依靠着，像两只在风暴前短暂栖息的孤鸟。
凌晨三点多，陆乔己经睡着了，沈迎还睁着眼。他低头看着熟睡的陆乔，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曾经的逃避。他伸手为她盖好膝上的毛毯，努力不让思绪再乱成一团。
睡前，他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陆乔虽然没有醒来，却在沈迎手指滑过脸颊时，嘴角悄悄上扬，像做了一个温暖的梦。
沈迎想，也许明天依然会有琐碎、冷漠和争吵，但至少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他们曾经彼此需要过、理解过、依靠过。
晨光渐起，屋里依旧暖意盈盈。他们谁也未主动说昨夜的事，只是默契地一起吃过早餐，然后各自出门。小遥惊讶地发现，妈妈好像穿得更精神了，爸爸冲自己笑得也温柔许多。
短暂的和煦像一场暗夜里的篝火，足以温存整个严冬。
陆乔在回公司地铁上望着窗外发呆。她想起昨夜沈迎手心的温度，眼里突然。不是因为得到什么承诺，只是发现——原来你们都还在努力，只是方法太拙劣，方式太曲折。也许，曾经那无数次“要不要分手”的念头，并不是因为不再相爱，而是被生活和自尊打磨得太久。
沈迎坐在工位，看着手机里未读的一条“路上注意”。他点开，发了一个微笑表情。隔着屏幕，他仿佛又看到陆乔昨夜的泪——和他自己的泪——正轻轻蒸发在黎明里，留下一层无声的余温。
温柔不会长久。现实像冬日江潮，总要吞噬岸边的篝火。可只要有过这样一个夜晚，就没有人能说，这段感情一无是处。即使它注定会破裂，也仍然有过挣扎、有过彼此的依偎。
将来的路怎样，谁也不知。此刻的温柔和依靠，却早己在生命里，留下无可取代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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