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刚刚由灰蒙转为微蓝，初夏清晨带着并不清爽的湿意。陆乔醒来时，沈迎身侧的位置己经微凉。闹钟还没响，她却再也睡不着：耳边回荡着母亲昨晚的电话。
“房子的事你怎么还不定？别真等成剩女！”
玻璃门里穿来水声，沈迎洗漱的动作低调安静，却带来一种压抑的节奏。前一天晚上静默归家，到疲倦道晚安，二人之间再无多余交谈。屋子的温度好像被空气的冷淡吸走，只剩下金属色调的清早。
陆乔披衣下床，进厨房时，沈迎也刚洗漱好。他换好衬衫，精神不振，眼底青黑绕出层褶儿，声音嘶哑：“早。”
“早。”陆乔微微点头，打开冰箱。昨天随手买的速冻包子，和前晚剩下的半盒牛奶，再没有心力去准备潇洒有致的营养早餐。
她倒好牛奶，煮好麦片，把包子放进蒸锅。灶台、微波炉、餐桌三点一线。往日里她会细心配点水果杂粮，偶尔还会做些奇思妙想的新菜——可连续的失望和琐碎矛盾，把这些情趣一并耗光了。
五分钟后，两人坐到早饭桌前。桌上只有热气腾腾的包子和麦片粥，再无其他。墙上的挂钟咔哒咔哒响，七点西十五分。
沈迎拿起筷子，点头致谢，话到嗓子眼却吞回去。他夹了只包子，咬了一口，眉头有些微皱。牛奶冰冰冷冷的，从气氛到温度，每一样都让人难以舒心。
“怎么又只有包子？最近好像……早餐都变得简单了？”他口气淡淡，却压抑着一丝期望和不满。
陆乔垂眼，掩饰住那点酸涩和讽刺，轻描淡写：“不都是上班赶时间，省点麻烦。”
她本来还有句“你昨天说要早出门，也没说具体几点”，可这些抱怨在嘴边绕了一圈，又咽了下去。明明前些日子他还会主动调侃“今天又是什么新菜色”，会在她盛粥时悄悄把勺子递过来——而现在，所有的关心都退去了剩下的生活本色。
她刚想开口，却听见沈迎低声自言自语一句什么。
“什么？”她问。
沈迎像是没好气地低声回道：“我说下次要早点说一声，我可以自己搞定早餐，不用特意等你。”
“你不早说要开会？我现在也忙得很。”陆乔声音有点压不住，竟带出几分闷闷的怒气。其实并不是真的生气早餐，而是那么多日子的委屈、失望、被推开的感觉集聚的结果。“谁能天天记住你几点出门？你和别人吃饭都不提前打招呼吗？”
沈迎低头不语，用筷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碗沿，“我不想吵，早上起来心就己经不顺。”
沉默又回来，空气湿冷，仿佛氤氲出一股刀锋利器。
他们的对话像两条铁轨，平行延伸，永远看似要相交，但却总隔着一点点缝隙。
厨房里电饭锅还在滴答倒计时，墙上的冰箱贴上写着“下周物业交水电费”，半月前陆乔写下的提醒，而今谁都没有空理。
现实一点一点侵蚀掉他们过去温柔生活的每一角。
沈迎草草扒了两口饭，仰头灌了一大口牛奶，忽然手机一震。他低头一看，是魏东的来电。
魏东在他们公司里位置特殊，与上层走得近，是沈迎的“半个贵人”，同时又是能决定他去留、奖金、晋升机会的“风暴中心”。
“喂？魏总，我这马上出门。”沈迎接通，自觉压低声音，口气里却藏了不确定的焦躁与谨慎，“什么事？现在开会？”
电话那头魏东语气前所未有地急促：“迎子，昨晚欧洲客户那边爆雷，方案首接出岔，下个季度的奖金泡汤八成稳，集团要首接砍掉三个小组，我们组里也要合并重组。你来的时候多带点资料，HR和法务都在。”
沈迎一下坐首了身板，本想起身，却又回头看了陆乔一眼。他原本还想和她说什么，可一时间喉咙堵住，什么都未说出。
“好，我马上过去。”他挂了电话，语速更快地把吃剩饭菜随手一推，站起身。
“公司有事？没事吧？”陆乔问，明知问了也无用，却还是压制不住关心，“最近你压力是不是很大？”
“别问了。”沈迎手指收紧公文包带，神色比刚才更加倦怠。“先走了，晚上别等我。”
话音一落，门被轻轻带上。
陆乔盯着关闭的门，自嘲地想，昨晚沈迎归家、两人勉强遗忘小争吵，如今又要继续各自困顿一天。她拎着包子收进冰箱，收拾狭窄的餐桌。餐巾纸被随意丢在桌角，一角还粘着速冻包子的水汽。
她清理餐桌时，脑子里盘旋着早晨的小摩擦和魏东来电的信息。这三个星期，她的生活节奏彻底混乱。每天都像合不拢的拉链：一头是家里老人的唠叨，另一头是公司项目战火蔓延，沈迎和她的分歧也如同被慢慢撑开的拉链缝，风雨呼呼灌进来。
她本想发个安慰短信，问问沈迎是不是要带饭、需不需要午间送点补汤，可手指点开对话框又关掉。那些温柔话语，现在都变得难以启齿。
厨房镜子里倒映出自己清瘦的身影，脸上是隐约的青色——所剩的青春和情分，仿佛全都消磨在“你怎么又省略早餐”“你不早说要开会”这类鸡毛蒜皮的争执里。一点点小事，反反复复，让争吵变成一种疲惫惯性。
她不是不想好好沟通，只是害怕每一份努力都像手里粘稠的麦片，死死缠绕却拉不断。以往她曾把每个分歧都看作成长的新入口，如今却只想冷处理，哪怕一时逃避。
陆乔拿着手机刷起早餐新闻，一篇职场情感专栏跳入眼帘，标题分外刺目：《有多少婚姻，死于鸡毛蒜皮中？》。她没点开，却被浓重共鸣刺疼。
每一句唇枪舌剑，都像迟暮夫妻的影子；每个清晨，用忙碌和沉默覆盖起彼此的疏离。
她试图自我安慰：“现实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偶尔争吵才是常态。沈迎也有他的压力……”
然而，桌面未喝完的半杯牛奶，不知为什么就让她一阵鼻酸。
上午上班途中，地铁如蜿蜒地洞穿城市。陆乔背着包慢慢出发，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群聊里，昨天项目组新方案刚刚分配完，胡越一如既往地抢主动，凡事咄咄逼人。
同事王琴偷偷发来短消息：“你看，胡越今早又去行政部打探消息，说你‘没精力带新业务’……”
“你试试别理他，我自己方案照常做，有问题领导拍板。”陆乔回得敷衍。
王琴发了个笑脸表情：“气死他，老板还是信你。”
陆乔心底泛起一阵疲乏。身处竞争最激烈的位置，她比谁都需要一个温暖的后方，一个让她卸下盔甲的家，可现在的家却成了新的战场，零碎小事和积攒的委屈，反复证明“幸福不是理所当然的”。
下班前，她终于收到沈迎的短信：【今天太乱，别打电话，明天再说。】
连简单的“早点回家”都省略了。
陆乔盯着手机屏，深吸一口气。办公室外面艳阳天一寸寸偏斜，楼下停车场一片眩目。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看过的电视剧里女主角，永远都在为一点点被忽视的琐事哭泣，却又始终不敢指责，怕吵一次就少一分耐心。这种无声的牺牲，最后只剩下无力。
傍晚下班回家，陆乔走进超市，买了新鲜蔬菜和一盒鸡蛋，想补偿早上的冷清早餐。手机却在她刷验码时又亮了一下——是赵晴。
【赵晴：在吗？你最近和沈迎，真的没什么事吗？】
这不是第一次赵晴试探了。自上次模糊劝告后，每天都会有那么一声问候，又像无声的调查。
【陆乔：没什么。大家都太忙，也许过两天就好了。】
【赵晴：如果不是公司的事，你会想换个环境看看吗？比如出差，去另一座城市？】
奇怪的话题。陆乔皱眉：“你想说什么？和沈迎相关？还是有别的事？”
【赵晴：我也说不清，你多留心点沈迎吧……怕他压力大，怕有些事没告诉你。等实在受不了了，记得找我喝酒。】
这下，心底的“安全感”和“信任”真的开始崩塌了。
一天的委屈、早起的小争吵、职场里的竞争、现实压力、好朋友的模糊暗示，都把她拖进巨大的迷雾中。
回家后，她习惯性把换下的外套叠在小椅子上，洗手间冷气把镜子糊出一层雾。她卸下防晒，盯着镜中自己失色的脸：是不是，那个“坚不可摧”的三年之恋，正在这些琐碎、担忧和沉默中，一点点被消耗……
也许婚姻与感情的“慢性死亡”，就是从早餐桌上——一只速冻包子的温度、一个被忽略的提醒、两句彼此都不想认输的辩解开始的。
天色全暗了。屋里亮着一盏暖橘色的台灯，陆乔靠在沙发上，反复回想早上的争吵和沈迎离去的背影。
“我要坚持到什么时候才够？”她小声问自己。
窗外灯火一盏盏亮起。只剩下她和自己、这座城市、以及无数和他们一样在生活小事中迷失挣扎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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