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总喜欢无声无息地闷热下来。沈迎回到家时,夜色早己吞没了小区的边角。楼道尽头的那扇门静悄悄,家里比平时还要安静,仿佛空气里都流动着不安。
桌上摆着沈萌离开的纸条,字迹草率凌乱:“哥,对不起,我真撑不下去了。我得出去透口气,你们别找我。”纸条旁是她的银行卡、身份证和一箱未拆的快递——其中一半还是替她还贷的账本和银行信封。
沈迎瞳孔微缩,指甲陷入掌心。昏黄的餐桌灯下,仿佛有一条游丝缠在他胸口,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灼痛。
沈萌,终于还是逃走了。
并非毫无征兆。近几个月,沈萌像骤然蔫掉的花——白天窝在沙发上刷手机,晚上失眠、暴躁、动辄和母亲争吵。网络求职屡屡失败,信用卡催收电话一天两回,父母的唠叨和亲戚的冷嘲热讽令她无处可逃。
她最初的任性和抱怨,如今被生活打击得伤痕累累。可她始终没有真正扛起责任,也从未学会反思,甚至在最后一刻,选择了最省力、最自私的方式:一走了之。
沈迎坐下来,望着那张纸条,无声地咀嚼着“撑不下去”这西个字。像针,一下下扎进心口。
母亲刘萍发现女儿不见后,惊慌失措地打遍了沈萌的电话。所有的通讯方式都被拉黑,每一个朋友都摇头说“不知道她去哪了”,连沈萌自己微信头像的笑脸,也变成了灰色的小山峦。
母亲哭着说:“迎子,是不是咱们逼她太?要不你快点去找找她,看她有没有同学能联系得上……”
父亲沈勇依然嘴硬,憋着脖子只说:“小孩子胡闹惯了,受点罪就回来了。”可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往阳台张望,手里攥着打火机打不着火。
家里的每个人都在焦虑、忐忑、互相埋怨又无力解决。桌上的账单和发票像枯叶堆成山,压得每个人都透不过气。
沈迎坐在沙发上,盯着那一堆属于妹妹的烂摊子。往昔不堪的记忆刺破夜色——妹妹小时候固执软弱,对父母撒娇、在学校受委屈也只会赌气、转身躲进卫生间。长大后更是如此,遇到危机便装作看不到,将苦果悉数推给家中每一个人承担。
而他,作为哥哥,从未真正指责过沈萌。每次她闯祸,沈迎总是又气又心软。家中交付的房租、水电、欠债,都是他几番奔走、打工凑钱还上。
“都是家里人,谁也不能真扔下谁。”沈迎常这样劝父母,也劝自己。
可今天,沈萌真的扔下大家,什么都不管,走得干干净净。沈迎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自责和愤怒,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羞耻——是不是正因为自己一次次兜底,才让妹妹学会了逃避和不负责?
手机安静到近乎残酷。沈迎的微信和短信都没有回复。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翻查妹妹的社交动态——朋友圈停留在几天前转发的消极歌词,评论区却是沉寂、无人问津。
他试着联系沈萌大学同学、前同事、甚至还拨打过高中班主任的电话。答案如一:不知所踪。
母亲坐在沙发角落,一边掉眼泪一边哆哆嗦嗦地拨亲戚电话,像捏着救命稻草。不知第几次听见“等她冷静了就回来”这句话,己然麻木。
沈迎低着头,终于在某个深夜敲下了一句自责的自语:
【妹妹啊——你怎么可以真走了、把所有麻烦留给了我们?】
可责备出口,他又陷入深深的愧疚。
“是不是我平时太强势,把她逼走了?是不是我没保护好她?是不是我没让她看见生活还有温度?”
自责与愤恨交错,将他的心揪成一团乱麻。
家里一团乱,外头的债主却毫不留情。银行、网络小贷、租房中介、甚至有不讲理的“朋友”,全都找上沈家。母亲哭着把银行卡密码交给沈迎,希望他能顶得住压力。父亲装作不在意,却夜夜失眠,偷偷念叨“女儿怎么这样没良心”。
沈迎麻木又机械地查看账单、和债主周旋、逐一解释还款、写下还债日期。他的生活仿佛成了一场永无止境的补窟窿。
“是不是妹妹回来就不用这么累了?”母亲时常这样说。
但沈迎明白,逃避养不大责任,沈萌若连家都肯丢下,回来,也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继续让家人兜底。
他愈加愤怒——这愤怒不是针对妹妹一个人,而是针对这个容易互相伤害又无法割舍的家:父母的溺爱与软弱、自己的无底线迁就、妹妹的不成熟和逃避,一切都彼此成就、彼此拖累。
一连数日,沈迎生活在风暴眼里。晚上老家的舅舅打来电话,把一切归罪于沈迎:“你没当好这个哥哥,才让妹妹走错路!”
网络上沈萌的失踪被亲戚夸张成“出走寻短见”,有人劝沈迎报警,有人骂沈家教养不端,所有流言蜚语都淬进沈迎的伤口,一波又一波。
他躲在无人公园的长椅上,任凭手机疯响,脑袋发涨、眼神空洞。他想过冲出去、想过大吵一架,甚至想狠心不再管妹妹,可终究还是狠不下来:
——这是他血浓于水的亲人。
几天后,电话终于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接起,听到沈萌疲惫又陌生的声音:“哥,我没事,别找了。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别问我去哪,钱和卡都给你们了,你们不用再担心我。”
沈迎张口欲言,嗓音却哑了,“你……你就这样走了,把这些事都丢下,妈怎么办?”
对面一阵长久的沉默。沈萌低低说:“对不起,哥。我受不了了。我……不管怎么努力,怎么都不对。家里怪我,外面看不起我。我走了,可能才没人抢着指责我。”
沈迎气得几乎喊出来:“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你以为你走了,就真的没事了?这事总得有人收拾,你想过妈的感受吗?!”
沈萌嗓音有些颤:“哥,我不是不想家,可真的喘不过来气了。凭什么有事都是你们怪我?我也难受,也怕,也想有人疼,但这几年你们没一个人问过我心里怎么想!”
她挂断电话。沈迎望着一串“嘟嘟嘟”,心里空茫到几乎脱力。
夜深人静时,沈迎在沙发上反复琢磨妹妹的每一句话。有恨意,有理解,也有仿佛懊悔。“也许,我没做错什么,但也远远不够好。”
成长,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告别。家人中最脆弱的那个人,用离开的方式逼迫大家停止一切表面上的互相责难,看见彼此的无力。
其实沈迎最痛苦的不是还债、不是被家人责怪,而是,他从没有机会和妹妹认真谈一次心。
“我也想过推开一切,可我还是选择了留下来。”他心中这样想。
一周过去,家里生活缓慢归于轨道。母亲的眼泪似乎流干了,开始机械地去市场买菜、熬夜查女儿朋友圈。父亲也沉默下来,比以往更加消瘦憔悴。
桌上的账单慢慢减少,沈迎艰难地周旋着;日子虽苦,终究没有因此停下。
每当夜深,他总会想起沈萌最后那句“我也想有人疼”,那是一种深到骨髓的逃避与渴望。
他不再强求妹妹立刻长大,也不再自以为哥哥就能扛起全部,而是渐渐放下控制的执念,开始尝试去理解——每个人,都是带着伤口苟且漂流。
有的人选择留下,有的人选择逃开。谁能说孰对孰错呢?
某个晨曦微亮的早上,沈迎终于给沈萌发了一条短信:
【等你累了,想回来就回来。不论多狼狈,家里总开着门。只是希望你,也能学会面对。】
短信发出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感到释然。
人生很长,责任、亲情、逃避,有时难以区分谁走对了路。沈萌的离开,也许只是她的自救;沈迎的执拗,也许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他们都有自己的彷徨和软弱。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始终还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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