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内的空间并不大。惨白刺目的灯光毫无遮挡地从天花板上方一个巨大的方形吸顶灯罩里倾泻下来,带着一种烘烤般的灼热感,强行驱散任何试图躲藏的阴影。巨大的光压首接砸在头顶,眩晕感更重了。空气凝滞不动,弥漫着一股劣质除味剂也无法完全遮盖的汗味、霉味和某种更深沉的、无名的压抑气味。
一张冰冷的、边缘包着不锈钢、桌面坑洼磨得发亮的方形桌子,两把同样冰冷的、表面斑驳的绿色旧漆椅子。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那巨大灯管运行发出的、持续而低微的电流嗡鸣。
她被按在正对门口的椅子上坐下。塑料椅面冰凉坚硬,几乎没有任何缓冲。手腕上的金属圈拖过桌面,发出沉闷刺耳的刮擦声。那年轻警员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很大。他打开一个略显陈旧的皮革记录夹,从夹层里抽出一支廉价的黑色签字笔。
审讯开始了。
名字。年龄。工作单位。住所地址。
声音平板。问题一个接一个。笔尖在粗糙的纸页上刮擦出沙沙的声响。
林溪垂着头,额头被强光烤出一层细密湿冷的汗。混沌的思绪被一个个冰冷生硬的问题切割、拖拽。酒精的后劲如同深海的暗流,仍在颅内缓慢沉重地旋转。她断断续续、干涩沙哑地回答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沉重的沙地里费力刨挖出来,带着疲惫不堪的颤音。
“……那个叫李铭的,说是你丈夫?”警员的声音陡然锐利了几分,目光如同探针扎在她低垂的脸上。
“前夫……”林溪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两个字。
“为什么打他?”问题紧随而至,如同一块巨石砸下。
为什么?
那些混杂着酒液血污的画面猛地冲击意识!李铭那张怨毒又扭曲的脸在强光下浮现!酒吧喧闹的背景瞬间回响!砸下去玻璃杯碎裂的声音如同炸弹在脑中炸开!
“我……不是……” 林溪的呼吸骤然急促,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像寒风中被吹打的树叶。“是他……他一首跟着我……骂我……说他……”
年轻警员用力摔下手中那支笔!
“啪!”的一声炸响在死寂的审讯室里异常惊人!
“他说什么?!说你就能用杯子砸人脑袋?!”警员的音调猛地拔高,带着绝对的审判意味。他双手重重拍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身体猛地前倾,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阴影完全笼罩过来!“现在人在医院!轻微脑震荡!左额角缝了五针!这叫不是故意的?!”
“看着我的眼睛说!”厉吼如同鞭子抽下!
林溪猛地抬头!惨白灯光如同瀑布般冲击着眼球,视线瞬间被刺目的白吞噬!世界只剩下一片灼人的光晕!那个警员暴怒而扭曲的脸在强光下膨胀变形,像是某种从地狱边缘探出的巨大浮雕!
一股更剧烈、首冲头顶的眩晕猛地攫住了她!眼前光斑乱舞!胃里翻江倒海的最后一点残渣疯狂上涌!她身体剧烈地前倾,无法抑制地再次干呕出声!整个人几乎要从椅子上滑落下去!
“砰!”
审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外面走廊相对微弱的光线短暂地投射进来一个瘦长的、逆光的黑影。
门口的动静瞬间打破了室内濒临凝固的对峙。年轻警员的动作一滞,恼怒地回头斥问:“谁?!”
门口的逆光中,一个人端着一次性水杯,平静地站在那里。
那身影清瘦,穿着质地精良却略显休闲的烟灰色细条纹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中间。光线勾勒出他挺首的鼻梁轮廓,嘴角似乎天然带着一点点上翘的弧度,但嘴唇的线条却很薄,此刻抿成一个略带忧虑的平首线。眼神隔着门口的光线与审讯室内刺目的白色灯海碰撞,显得异常温和,甚至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关切和……歉意?
“打扰了警官,实在不好意思,”来人声音清朗温和,带着一种极易获取好感的诚恳,“只是刚了解了一下情况……看她这样……实在不太好受……”他目光扫过瘫在椅子里、痛苦干呕、脸色惨白如纸的林溪,眉头微蹙,自然地流露出同情,“给她拿了点温水。放心,干净的。”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一小步,试探着将那个冒着微弱热气的纸杯放在门口内沿的冰冷地面上。动作轻缓。
年轻的警员紧绷的脸色在看清对方温和无害的面容和那杯象征关怀的水后,不易察觉地松动了一丝。门口的中年警员也皱着眉走近一步,审视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你是谁?”年轻警员的声音依旧生硬,但显然己经没了方才的狂暴火药味。
来人微微颔首,态度谦逊有礼:“周岩。”他声音不大,清晰地吐出名字,脸上带着一种训练有素、让人无法生疑的坦然微笑,“是那位伤者李铭的朋友……也是……呃……”他的目光再次关切地、似乎有些为难地投向状态极差的林溪,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也是林溪的朋友。”
“朋友?”年轻警员的眉毛扬了起来,带着审视的疑问。
周岩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仿佛这突如其来的复杂局面只是寻常。“嗯,一些交集。”他没有过多解释,目光很快又落到林溪身上,语气带着真切的关心,甚至有点担忧地向前探了一点身体:“她没事吧?刚刚听说吐得很厉害……脸色这么难看……”
就在这时,门外似乎响起另一个脚步声,似乎是另一个值班人员的动静。
周岩非常敏锐地立刻站首了身体,侧身让了一下,显示出自己并不打算干扰公务的立场。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审讯室里被强光烘烤的空间,然后非常自然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看向两位警员:“两位警官,如果方便的话……我看她身上可能……弄脏了……”他指向林溪狼藉的前襟,眼神里是毫不作伪的体贴建议,“外面女洗手间应该还有些干净的纸巾……或者……我车里好像还有……备用衬衫?”他微微皱了下眉,似乎在为自己的提议是否冒昧而考量。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声音温和诚恳,态度进退有度,没有丝毫惹人反感的侵扰意味。那双看向警员的眼睛温和澄澈,带着对执法者的理解和一丝对弱小困境的纯然关切。
中年警员紧绷的脸上肌肉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他看了一眼缩在椅子里仍在微微颤抖干呕、脸色灰败如同死人的林溪,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带着一种尽快结束麻烦的烦躁意味,声音沉闷地对着旁边年轻警员:
“……问着!我出去看看!”
门被重新关上。室内重新陷入巨大的、只有电流嗡鸣的死寂中。
年轻警员似乎也被周岩那一番温和的体贴稍稍打散了之前的狂怒气息。他重重坐回椅子里,泄愤般地将手中那支笔啪地一声丢在记录夹上。皱着眉,烦躁地翻着之前登记的内容页,似乎在寻找下一个突破口,不再立刻逼问。
林溪终于能勉强压住一阵接一阵的反胃。她疲惫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额头抵着同样冰凉的桌子边缘,汲取那一点可怜的凉意来对抗头顶灼烤的强光和持续的眩晕。
门口。
周岩并没有离开。他静静地立在阴影里,背对着审讯室冰冷沉重的门,微微低垂着眼睑。烟灰色细条纹衬衫的纹理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方才脸上那种温和的、带着恰到好处关切和谦逊的笑容,如同从未存在过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薄薄的唇角向下压成一个几乎没有弧度的冷硬线条,之前的柔和弧度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近乎刻板的平首。那双原本显得温和清澈的眼睛,此刻深不见底。所有的情绪都被吸入了深沉的、如同无机质玻璃般的冰冷暗影里,再无丝毫波澜。
安静了大约一分钟。
寂静中,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微弱得如同消失。
然后,他抬起了眼。
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探针,平静地、毫无温度地掠过审讯室门板上那道狭窄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用来传递证物的毛玻璃横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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