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边无际、刺穿骨髓的冰冷。
还有钝痛。一种被沉重物碾过的、无处不在的迟钝痛楚。
意识沉浮在粘稠的黑色沼泽里。手腕处的压迫感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铁箍，禁锢在神经末梢。每一次极其微弱的脉搏跳动，都带来深入骨髓的、磨砺般的锐痛。鼻腔里充斥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气味，还有一种……金属与某种化学品混合的、属于机械内部的冰冷味道。
林溪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睑。
视野在强光的冲击下瞬间灼痛！模糊成惨白晃动的光晕。眩晕感如同潮汐汹涌。过了好几秒，她才勉强适应。
天花板是惨白晃眼的。巨大的顶灯沉默地散发着毫无温度的光。空气里那股浓重的消毒水和塑料输氧管的味道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的呼吸。
是医院。
单人病房。空间不算宽敞，西壁是干净的米白色，却透着一种无菌的、拒人千里的寒凉。
她的左手手臂无法动弹。厚厚裹缠着的加压绷带从手腕一首覆盖到小臂近肘关节处，沉重得如同半截金属假肢。皮肤在绷带下传来持续不断的灼痛和压迫感。那只手，连同半边身体，都感觉像是别人的。
视线艰难地移动。右手倒是自由的，可此刻也软绵绵地搭在盖到胸口的洁白被子上，指间连接着一根同样冰凉的透明塑胶细管，通向头顶悬挂的、缓慢滴注的生理盐水袋。手背上埋着留置针头的塑料固定胶带，皮肤透出不健康的灰白。
很静。只有床头柜上一个微微跳动的、闪烁着绿色数字的心电监护仪，发出极其微弱而有规律的“滴……滴……”声。
还有……
病房内唯一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身影。
深灰色的昂贵西装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里面是质料精良的浅灰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纽扣，透出一丝罕见的不规整。他微微侧着头，对着巨大的落地窗方向。午后强烈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明暗相间的粗大光柱，斜斜地投射进来，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上印下浓重的、如同钢铁焊接缝般的明暗交界。他的一条长腿屈起，一条随意伸开，深色的西裤包裹着肌肉匀称的线条，显出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顾云深。
他似乎睡着了？亦或只是闭目养神？阳光的光斑落在他垂下的眼睫上，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那张冷硬如刀刻的脸上，眉宇间那道几乎成形的沟壑依旧存在，但此刻却少了几分那种掌控一切的程序化锋利，平添了一种……真实的、来自凡俗肉身的倦怠？
林溪的视线凝固在他身上。巨大的空茫和被碾碎感如同潮水般重新淹没。在酒吧那被强光扭曲的审讯室，手腕撕裂的剧痛，他如同外科医生般冷酷包扎的按压，那纯黑与纯白交叠的方巾……所有混乱血腥的画面在脑海中猛烈冲撞，让她胃部又是一阵翻搅的冰冷紧缩。
她猛地闭上眼！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极其微弱和压抑的干呕声！
声音很轻，却瞬间打破了病房里那片近乎凝滞的寂静。
沙发上的身影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刚刚从深水区域浮出的迟滞感，睁开了眼睛。
深灰色的眼珠转向病床的方向。没有刚睡醒的朦胧，只有一片冰冷沉淀过后的、如同清洗过的无机质碎冰般的清明。
他的目光落在林溪脸上。她的脸颊苍白得毫无血色，嘴唇干裂，额前的发丝因为冷汗紧贴皮肤。那双空洞睁开的眼睛，在对上他视线的一刹那，猛地收缩，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巨大恐惧和如同受惊小兽般的惊惶！
顾云深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变化。那深邃的视线像是没有情感的扫描仪，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极其短暂。随即，便移向了她的手腕——那裹着厚重黑色加压绷带、如同铁环枷锁的地方。眼神里没有丝毫关切，只余下一种纯粹的程序化审视。
确认目标状态。
扫描完毕。
然后，他的目光便平平地从她脸上、身上划开，重新落回窗外刺目的、被分割成条状的光线上。仿佛刚刚只是无意识地检查了一个仪器的指示灯。
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种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心电监护仪那稳定而微弱的“滴…滴…”声，如同沙漏的刻度，在丈量着这凝固成冰的时间。
林溪浑身僵硬。在他目光移开的瞬间，一种更深的、比剧痛更噬人的绝望和寒冷攫住了她。她像是实验台上被解剖后随意搁置的标本，价值只存在于研究数据和需要“清理污损”的时候。
时间被拉成粘稠的长丝。阳光在病房里缓慢地移动着角度。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比预想中来得快。声音沉稳清晰，带着一种骨子里带来的权威感。
林溪的身体无法控制地紧绷！那只被束缚包扎的左手无意识地试图抽搐了一下，带来一阵清晰的锐痛！
而沙发上的顾云深，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凝。那动作极其细微，快得如同错觉。随即，他像是早己预料般，极其自然地站起身，动作流畅地整理了一下解开的衬衫领口，仿佛之前的疲惫和松懈从未出现过。
门被推开。
走进来的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
是一位老妇人。
身形清瘦却站得笔首，如同风雪中屹立不折的古松。穿一身极其素雅、质地一看便知不凡的薄绸素色长袖衫和同色系宽松长裤。头发全白，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如同覆盖了一层纯净的新雪。脸上布满了岁月深刻雕琢的纹路，每一道都显得清晰而睿智。她的面容慈和，尤其是看人的眼神，带着一种阅尽千帆、世事洞明后的温和与深邃。唯独那紧抿的、线条依旧锋利的唇角，隐隐透出骨子里的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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