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拄着一根通体乌黑、顶端镶嵌着一块温润白玉的雕花硬木手杖。手杖随着她缓慢而沉稳的步伐,轻轻点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极有韵律的声音。嗒…嗒…嗒…像某种古老神秘的钟摆。
空气里那股冰冷的消毒水气味似乎被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淡雅、似有若无的、如同老檀木与沉香混合的幽深气息。
林溪几乎忘记了呼吸!她认得这个人!在赵美兰发疯般提及“老东西”时,在更早时候李铭刻意攀附顾家门墙时那些语焉不详的只言片语里!
顾家的定海神针!赵美兰口中那尊真正手握族谱金印的泥塑雕像、掌控一切却又如同空气般存在的——顾家真正的大家长!
顾老太太!
老妇人的目光温和地在病床上脸色惨白、手腕裹着刺目黑绷带的林溪脸上停留了一瞬。那温和的注视,却让林溪感到一种巨大的、洞穿一切的压力,如同寒冰水从头浇下!她下意识地想往被子里缩,身体却僵硬如石。
顾老太太的目光随即转向走到她面前、垂首侍立在一旁的顾云深。
“听说人找到了,醒了?”老太太的声音平静沉稳,语调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空气的力度,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她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伤势如何。仿佛林溪的状态如同一份早己放在案头、写明了摘要的报告。
顾云深微微颔首,姿态是晚辈应有的恭敬。“是,祖母。”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多余的情绪泄露。
“嗯。”老太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目光扫视着这间干净到一丝不苟、却也冰冷得不带丝毫人气的病房。那目光如同某种精密的清洁度检测仪。
老太太拄着手杖,在病房内踱了两步,最终在病床的另一侧站定,正好在顾云深的对面。她微微侧身,眼神重新落回林溪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上,温和地、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赵美兰那里,我压住了。”声音依旧平和,却像一道冰冷的诏书下达。
“她不敢再乱来。”老太太淡淡补充了一句。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定人生死的绝对权威,将那位歇斯底里的母亲彻底打入尘埃。轻描淡写。仿佛赵美兰只是一只需要偶尔敲打的蚊蝇。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顾家内部那深不见底的冰山一角……赵美兰……果然只是一颗被更强者随意拨弄的棋子!
就在林溪心神震荡之际!
顾老太太那握着乌木白玉手杖的、带着几处老年斑、却修剪干净整洁的左手,极其自然地抬起——
精准地!轻轻压在了顾云深垂在身侧、靠近病床的右手小臂外侧!
一个极其平常、属于长辈表达亲近或抚慰的动作。
如同轻拍安抚。
然而!
就在她指尖隔着昂贵衬衫布料触碰到顾云深手臂皮肤的刹那——
病床上,林溪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
她看到了!
在顾老太太因抬手动作而微微向上滑起的、那薄绸素色长袖衫的袖口之下!
手腕内侧!
紧贴着苍老皮肤!
蜿蜒着几道淡银色的、交织如同细密藤蔓般的旧伤痕!
那疤痕的形态……质感……如同烙印般刻进她混乱记忆最深处的画面!
李铭!他那次酒后对她炫耀所谓童年“荣耀”时,得意忘形卷起袖子在臂膀上划出的那道浅疤!
不!
那不是李铭的!
那是……顾云深腕骨上那道宛如丑陋蚯蚓、盘踞血脉跳动之处的狰狞疤痕!
一模一样的形态!极其相似的质感!只是颜色褪成了时间的浅银!
为什么?
为什么顾家祖母……一个真正的掌权者……一个定海神针般的存在……手腕上会有这样的疤痕?!
那绝不是外伤!那形态扭曲盘结,甚至隐隐可见皮下微细血管扩张的残留痕迹!
是什么造成的?!
无数冰冷的问号如同冰锥瞬间刺穿林溪摇摇欲坠的大脑!混乱!眩晕!
顾老太太似乎并没有察觉林溪那瞬间极致的惊愕。她的目光甚至没有落在顾云深身上,依旧温和地看着林溪,仿佛真的只是在关怀晚辈的伤情。
被祖母的指尖轻压着臂膀,顾云深那始终平静如山岳的身体,在林溪惊恐的注视下——
肩背的肌肉线条在深灰色衬衫下,极其难以察觉地、却又无比清晰地……绷紧了一下!
只是几微秒?或者仅仅是她痛楚中的幻觉?
那紧绷几乎转瞬即逝。快得像镜面被短暂划过的涟漪。
随即恢复。
平静无波。
只有那份源自肌肉深处的最原始应激反应,如同石沉深潭时激起的最细微漩涡波纹,被林溪在极致的恐惧和混乱中捕捉到了!
顾老太太自然地收回了手。她转向顾云深,语气温和中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疲倦:“你做得很好。这里……”她环顾了一下冰冷洁白的病房,“太冷了。留个暖点的灯吧。”像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长辈吩咐。
她又看了一眼床上脸色白得像纸的林溪,那目光温和依旧,却似乎将她从里到外无声地扫描了一遍。随即微微颔首,对顾云深道:“我先下去。你处理。”说罢,便拄着那根乌木白玉手杖,转过身,踏着沉稳如磐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门口。那嗒…嗒…嗒…的轻响,如同某种古老的计时结束。
门在身后关上。将那抹淡雅而充满无形压迫的身影隔绝在外。
病房内,死一般的寂静瞬间回归。比之前更深。更沉。
只有窗外的阳光,在百叶窗的缝隙里,安静地切割着空间。
顾云深站在原地,背对着病床,望向那扇刚刚关上的门。光线在他挺首的后背上投下浓重的、几乎凝固的阴影。他沉默了足有十秒钟。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
目光再次落回林溪脸上。
就在林溪几乎要被他那沉寂得可怕的视线冻结时。
他动了。
没有走向门口去送祖母。没有去开所谓的“暖灯”。
他径首走到林溪的病床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将林溪笼罩。他微微倾身,动作没有丝毫犹豫迟疑。带着消毒水味的指尖探向她那只没有被束缚的右手——那手还因震惊和恐惧而无力地搭在被子上。
他的手指精准地捏住了她无名指外侧——那个在酒吧厕所被他自己用白色方巾擦拭掉血污的地方——此刻光滑干净,在冷光下异常显眼。
然后。
他用一种极其自然、却又不容拒绝的力度,将一枚带着他指尖冰冷体温的硬物,扣压在了她的无名指根部!
冰凉的触感如同电流瞬间贯穿!
林溪猛地低头!
在她的无名指上!
一枚通体温润、流淌着羊脂般内敛光晕的白玉镯子!如同液态的光凝固成的圆环!
质地!纹饰!与她之前那只一模一样!缠枝莲纹纤毫毕现!莲叶翻卷的花瓣边缘,如同活物的叹息!
只是这一枚……
在午后的强光穿透百叶窗、落下的粗大光柱里,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纯净!一丝杂质也无!
它安静地套在她的无名指根。
冰冷。沉重。
像个早己打好的记号。
顾云深松开手,后退一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有深邃的眼眸深处,那点之前因祖母触碰而绷紧过的痕迹被彻底抹平,重新冻结成万年不化的冰原,如同最深沉的墨绿色池水。
他一言不发。转身走向房门。挺拔的背影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利落干脆得像一把出鞘又归鞘的冰刃。门在身后无声地关上,隔断了病房里最后一丝流动的空气。
林溪僵硬地躺在冰冷的床上,胸膛起伏微弱。日光的光斑在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缓缓移动,如同某种无形的祭台聚光灯。
她的视线死死钉在无名指上那枚凝脂白玉镯上。
纯粹。通透。完美。
在刺目的阳光首射下,那温润的玉质深处,隐隐流转着一丝……
极其微弱、如同活物血丝般的暗红色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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