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的目光短暂地、几乎是擦着林溪惊恐紧绷的脸颊线条掠过。
没有在她脸上停留一丝一毫。
他看向了周岩。
一个眼神。
一个简短到极致、甚至连命令句式都省略了的示意信号。
如同主控台对执行单元的脉冲触发。
周岩立刻心领神会地微微颔首。他转身，无声地退出了病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初晨的阳光和刚刚强行抹去“冗余碎片”的冰冷气息都挡在了门外。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顾云深依旧站在病床边，没有坐下。日光将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投射在洁白但冰冷的地面上，影子边缘锐利如刀锋。他的存在本身就如同一个无声的巨大容器，将这个空间挤占得密不透风。
林溪僵硬地躺着，每一根神经都绷到了极限。无名指上的玉环冰凉沉重。她想逃，身体却沉重得如同被焊死在床上。眼前晃动着李铭被拖走时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却仍在嘶喊“镯子”的脸。那嘶喊混着周岩口中冷冰冰的“清理”、“模型”、“冗余碎片”，像冰雹般砸得她头晕目眩。
周岩推着一个覆盖着干净白布的无声推车进来了。车上的物品似乎很少，只露出几个金属器械尖锐的棱角反射着冰冷的光。
顾云深向旁侧让开半步。
周岩将推车稳稳停在床尾一侧。他没有看林溪，目光平静地投向顾云深，带着无声的请示。
顾云深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指令。只是视线如同无形的操纵杆，极其精准地落在林溪手腕那圈缠着黑色加压绷带、包裹得如同铁环般厚重的地方。
周岩微微颔首，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
他极其小心地避开了林溪的身体，俯身靠近床尾。他的手指稳定而灵活，开始一层层解开那厚重、冰冷的黑色加压绷带。动作比处理任何伤口都要轻柔百倍，如同在剥离一件包裹着稀世珍品的外壳。
紧绷的黑色束缚一层层剥离，露出里面被层层雪白方巾严密覆盖的手腕。那些方巾早己被渗出的药液和微量的血液浸润得颜色沉暗，交织着药膏的气息和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随着最后一层纱布的揭开，那道被豁开的、还粘连着消毒液与少量渗液的深红色创口，猝然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
狰狞。扭曲。宛如皮肉上被强行撕开的口子。
林溪猛地一颤！来自皮肉深处的锐痛伴随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剧烈羞耻感和恐惧，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喘息起来！目光惊恐地避开自己惨不忍睹的手腕，死死盯向天花板惨白的光。
就在那丑陋创口暴露的瞬间！
顾云深的目光如同骤然凝聚的强光探针！
唰——
牢牢锁定其上！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程序化观察，而是一种冰冷的、锐利到极致的……狂热的剖析！
不是关心创面愈合的医生眼神！不是评估伤口威胁的风险控制！更不是怜悯！
那是一种如同最精密扫描仪穿透表面，首抵皮肉之下、神经血管之间的微观领域的凝视！甚至像是在观察被强行打开的生物反应腔体中，那些物理损伤与机体防御系统激烈交锋的混沌战场！瞳孔深处翻滚着冰冷的计算、评估和一种……近乎痴迷的探测欲！像地质学家发现了板块裂缝，像物理学家捕捉到了引力波信号！带着一种纯粹客观却深入骨髓的探求——一种只为洞察这皮囊之下反馈机制的绝对掌控！
林溪仿佛能感到那视线透过皮肉，攫住了她跳动的血管，灼烧着她撕裂的痛觉神经末梢！身体在巨大恐惧下本能地想要蜷缩、掩藏那暴露的伤痕！
顾云深却向前一步！身影逼近床边！
迫人的气息压顶而来！
那只修长有力的右手抬起——
并非抚慰！
带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力度的指尖——
精准地按住了林溪的肩膀！制止了她任何想要逃避暴露伤痕的动作！
然后。
他俯下了身。
高大身体投下的阴影完全吞噬了林溪僵首的身躯。
额头……极其缓慢地……
抵在了林溪的额心之上。
冰冷的皮肤触感坚硬！
如同烧红的烙铁骤然贴上！
林溪骤然停止了所有挣扎！如同灵魂被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额头相触的那一点传来他皮肤冰冷又坚实的触感，还有他靠近时拂来的、那混合着消毒水与雪松的冷冽气息！
呼吸几乎停止！连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都像是远在另一个宇宙。
耳边，只听到一个声音。
顾云深低沉沙哑的嗓音紧贴着她的皮肤，通过骨传导清晰地敲击她的颅骨内核：
“不要掩饰你的反应。”
“不要……在我眼前掩饰……”
声音低哑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深入灵魂的、不容动摇的冰冷探针般的指令。每一个字都像精准的手术刀，刺入她紧绷的神经。
“你的痛苦……”
“你的恐惧……”
“你的……”
他似乎在寻找最恰当的、如同描述材料形变的词汇。
“屈服……”
“每一丝波纹……”
他微微动了动抵着她额头的姿势，那冰冷的触感更深。
“都是……数据……”
“都是我需要的……反馈……”
“完美的……”
林溪在他掌心下无法动弹，每一寸肌肉都在战栗，不是因为羞耻，而是被这种最本质、最冰冷的观测与榨取所冻结。那只玉镯在她指间沉重而冰冷。他呼出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没有温度。
“……所以……”
他声音最后的余音如同冰棱坠地。
“永远不要……在我视线之外……处理……”
“永远……不要……”
病房里只剩下初升朝阳耀眼的光，刺眼地泼洒在洁白的病床、冰冷的器械、那袒露的狰狞伤口、以及两人如同标本与研究者般定格相抵的冰冷轮廓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息。
顾云深维持着那冰冷而紧密的额头相抵动作，深灰色的眼瞳穿透她的额骨皮肤，如同锁定了实验室核心样本的生命活动指标。他的呼吸是稳定、悠长、不带一丝情绪波动的匀速风，拂过林溪的脸颊。
林溪全身僵硬如铁板，只有心脏在冰封的胸腔里失序地撞击着隔膜，在寂静中发出沉闷的回响。连呼吸都被这恐怖的亲昵慑住。汗水沿着鬓角冰凉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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