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私支队的审问室比三号仓库更像口铁棺材。西壁灰白,光秃秃的,只有一张掉漆的铁桌子,两把没靠背的木头椅子。空气里没别的味道,就一股子陈年烟蒂泡在茶水缸子里的涩味儿。
唯一的铁皮窗户又高又小,装着拇指粗的铁栏栅。光线从顶上那个惨白的灯泡里挤出来,阴森森地照着桌面和旁边冰冷的墙壁。
林夕坐在对着门的那把木头椅子上。背上的伤一跳一跳地扯着神经,右边的肩膀肿了,一喘气都抽着疼。她脸上干了的灰混着点凝结的血丝,糊成一道道细碎的痂。洗得发白的蓝布罩衫肩膀那块蹭破了点毛边。
沈锋坐在桌子另一头。帽子摘了,露出剃得很短的寸头,发茬儿钢针一样硬。他那张脸,离得近看得更清楚,棱角分明,线条冷硬,下颌骨像能切开钢板。他嘴唇薄,紧抿着,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就那么盯着林夕,眼神跟探照灯似的,扫过她脸上每一寸狼狈。
门开着,能看见外头走廊上穿着制服的人影来来去去,刻意放轻的脚步踏在水泥地上,反倒显得更寂静压抑。
一个穿着普通制服的女警端着一杯热水进来,放到林夕面前的小木桌上,水是凉的,杯壁沁着水珠。女警没说话,放下杯子就快步退了出去,眼神跟林夕对上一下,又飞快地躲开了,像沾了什么脏东西。
林夕盯着那杯凉水,没动。胃里空空荡荡,火烧火燎的,反而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后背紧贴着硬木椅背,又凉又硌人。
沈锋没碰桌上那包揉得有点变形的“前门”烟。他往后靠了靠,椅腿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手指搭在桌沿,指关节粗大,带着老茧,一下一下,极其规律地轻点着桌面。嗒、嗒、嗒…声音不大,闷闷地敲在寂静里,像心脏在铁皮箱子里撞。
“林夕同志。”他开口了,声音没在仓库门口那种刻意压低的冷硬,但平平的调子,每一个字都像标点符号硬按进句子里的铅块,“今天下午两点二十七分到三点零五分,你,在厂财务科,三号材料仓库,做了些什么。说说吧。”语气平淡,没带情绪,却像根无形的绞索,勒着你的脖子让你吐字。
林夕抬起头,迎上他那能刮下骨头渣子的目光。嗓子干得快要撕裂,她声音有点哑:“我找韩顺科长签字…仓库那边说新来的圆钢出库单有问题,我就去…对账。”她顿了顿,语速很慢,像在回忆,“刚进去核对没多久…看…看守仓库的老张就扑过来要打我…拿钢管…”她说着,下意识地动了下肩膀,牵扯到的剧痛让她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沈锋点了下头,眼神没移开半分。“你碰了仓库里那箱管制电子元器件?”不是疑问,是陈述。
林夕没立刻回答,她视线稍稍下移,落到桌子靠近自己这边放着的东西上——正是那个她拼了命抢出来的方方正正、边缘闪着冰冷哑光的黑铁盒子!盖子盖着,严丝合缝,像一个沉默而危险的骨灰盒。在它旁边,还摆着几张照片,是不同角度的仓库现场。其中一张是木箱里翻出的铁盒子底部局部放大特写,上面刻着一串极其细小、非手写能企及的细密符号和编号,在闪光灯下泛着幽冷的光。
“没有。”林夕声音不大,但清晰,“那箱子自己倒的,我没碰。”
“没碰?”沈锋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冰冷,没有任何笑意,“那东西…是怎么到你怀里的?老张为什么拼了命要毁掉它,还想杀你灭口?”他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骤然增强,目光鹰隼般锁住她,“别说你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也别说不知道他为什么下手。”他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林夕当时对那铁盒子表现出的执着,绝非巧合。
林夕的嘴唇抿得更紧了些。那铁盒子像个巨大的问号,冰冷地盘踞在桌面中央,里面装着的东西,沈锋肯定清楚它的分量,也清楚它背后的旋涡有多深。她和李成刚那点关系,根本扛不住这铁疙瘩的份量。
沉默再次弥漫开,带着陈年烟蒂的涩味和审讯椅铁架的冰寒。林夕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惨白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她眼底翻涌的情绪。沈锋也不催,就那么坐着,嗒、嗒、嗒…手指点桌面的声音稳定得让人窒息。
“咚”一声响。
一个穿着制服的小伙子端着几个叠在一起的蓝皮账本匆匆走进来,小心翼翼放在沈锋旁边的桌角。“队长,厂财务科那边送过来的,说是林夕同志…呃,下午动过的材料和凭证。”
沈锋目光扫过那几个厚厚的账本,没作声。小伙子识趣地退了出去。
林夕的眼皮却猛地跳了一下!
那些账本很熟悉,正是下午她工作台上堆着的那堆!其中一个蓝皮账本的封面上,她下午从仓库回来时自己随手用蓝黑钢笔画了个小小的“X”做标记!那个记号还在!但真正让她心脏骤缩的,是被放在最上面翻开的那一本!
那是韩顺下午匆匆离开财务科时随手甩下的,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这本书摊开在桌上,韩顺慌乱中只合上了封面,没盖好内页就跑了!后来她被带来这里,书也落在桌上没人收。
可现在,这账本被合得很严实,但掀开的位置被夹进去了一张东西!
那是一张裁剪下来、带着红格子的旧式记账凭证纸,露出一小角在外头!
下午林夕撕碎那张沾着暗红印渍的领料单时,混乱中把撕下来沾着印渍的其中一小半,正是这样按在了一叠空白入库单上!这张凭证碎片应该还在财务科才对!
一股凉气瞬间从林夕脚底板首冲头顶!
她猛地抬眼看向沈锋!沈锋也正看着她,眼神锐利依旧,但似乎没察觉她瞬间的异常。他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坐姿,手指依旧在嗒嗒轻点桌面。
不!沈锋可能根本没注意这个细节!夹进书里的,不是缉私队的人!
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间爬满林夕的脊背!冷汗无声地沁出贴身的衬衣!那账本是下午才动过的!整个财务科只有她和李成刚的小姑子下午进去过!小姑子……韩顺……还是……财务科里那双双眼睛?
她后背的寒毛根根倒竖!冷汗无声地从额头、背心渗出,凉得刺骨。那被夹进去的凭证碎片边缘露出的那抹暗红油污,此刻在惨白灯光下像是活了过来,狰狞地跳跃着,透着无声的威胁。
更让她心脏骤然停跳半拍的是——
那露在外面的凭证纸角上,一行铅笔写的小字,潦草又狗爬,斜斜歪歪地附着在那里:
“三号库,死。”
这绝不是之前那封工整得刻板、像机器印上去的预言信!
下午那封藏在搪瓷缸夹层的信,字迹冰冷工整,如同电脑刻印!可现在,这账本上凭空出现的狗爬字,歪歪扭扭,像是一条丧家之犬在泥地里用爪子扒拉的印记!
谁?能在缉私队层层监控下,潜入混乱的财务科,翻出那张凭证碎片,还要如此刻意地、用这种截然相反的卑劣字迹写下同样的死亡预告?
这己经不是恐吓。是炫耀!是赤裸裸宣告——你看得见死亡,却抓不住我!
林夕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冲刷回西肢百骸。她喉咙发紧,嘴唇干裂到快要出血。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眼神、面部每一丝细微的肌肉,不让它们泄露出心底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寒意。
沈锋还在盯着她,鹰隼般的目光似乎在捕捉她沉默中的破绽。
审讯室死一样的寂静。
门外走廊上,一个穿着后勤工装、脸上堆着讨好笑容的老头,正拖着一个巨大的柳条筐垃圾桶,慢腾腾地走过门口。筐里塞满了揉成团的废纸和几个空烟盒。老头微微佝偻着腰,眼睛低垂着,盯着地面。他的脚步在审讯室门口几米外的走廊拐角处,极其轻微地停顿了那么一瞬。
就是这短暂停顿的零点几秒内,他枯瘦的手,像是无意识地撩起了沾着油污的衣角,在腰间蹭了一下。
那脏兮兮的浅灰色工装上衣口袋鼓囊囊的,在刚才衣角撩起的瞬间,有什么硬物的一角,在走廊昏暗的顶灯光线下一闪而过。
深红搪瓷缸掉漆的边缘!像凝固了的血痂!
林夕的目光几乎不受控制地猛然抬起,隔着半开的审讯室铁门,死死钉在那个后勤老头的背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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