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豫乘隙又南侵 岳飞受命再北伐
诗曰：
铁衣渡汉江声壮，雪刃化作伊阙霜。
百战收复商州燧，孤军首取洛阳仓。
崤山月冷埋残甲，函谷关前斥候忙。
忍看诏书催进止，空留断戟自断肠。
书接上回，太行忠义社旬日间连破神山、垣曲两县，金廷震动，熙宗命宗弼整备甲士，择机平定。张节与梁兴结盟己成，自回落凫山。
却说高宗议和未果，诏前宰执共议战守之策。李纲复应诏首陈，上《论中兴所关之业》疏，言“防守既固，军政既修”等十策，条分缕析，切中时弊。高宗亲书褒奖，然虚置其议，未遑施行。
岳飞亦上疏曰：“金人无信，和议难恃。相臣谋国失当，恐遗后世之讥。臣愿以妻李氏、长子岳云、次子岳雷送赴行在为质，恳请会合诸将，乘隙掩击刘豫，复两京故地，以遂平生之志，尽臣子之节。”疏入，高宗虽嘉其忠，仍未采纳。
其时朝野有识者多愤和议之非，然忠谏之士屡遭沮遏，盖因高宗虽诏议战守，然其心实逡巡于和战之间。虚誉以塞言路，粉饰以安众心。实乃饰虚名而避实务，惧北伐而恋苟安。
无几时，又奉安神主在临安新建太庙殿中，昭告天下。张节闻之，谓诸兄弟曰：“去岁营明堂，今岁建太庙，显以临安为万年之基，不复有恢复中原之志矣。”众皆喟叹，扼腕不己。
再说岳飞，自平洞庭湖杨幺之乱，迁武胜、定国军节度使，除宣抚副使，开司襄阳。未料其母病薨，岳飞扶榇归庐山守制。
刘豫闻知岳飞因丧寓居庐山，密调部众，复起南犯之意。先遣部将商元攻信阳军，城坚难克，商元战死。复发兵寇光州，破之，遂屯兵淮阳，窥伺淮南。韩世忠闻警，亲率大军首趋淮阳城下，反被伪齐军包围，世忠一马当先，溃围而出，不遗一镞。复乘锐掩击，伪齐军大败，追奔数十里，斩获甚众。
高宗闻捷报，大喜，移驾至平江府。与张浚会诸将于江上，张浚历数刘豫十大罪状，以正其逆名、斥其恶行：
一宗罪：交通金虏，甘为鹰犬；
二宗罪：僭逆称尊，裂我山河；
三宗罪：掘墓盗宝，毁我宗庙；
西宗罪：屠城害民，草菅人命；
五宗罪：横征暴敛，膏血枯竭；
六宗罪：毁我衣冠，灭我斯文；
七宗罪：构陷忠良，离间君臣；
八宗罪：勾连海寇，祸乱沿海；
九宗罪：强征民夫，涂炭生灵；
十宗罪：破坏和议，摇惑圣听。
刘豫闻之色变，又闻张浚欲将进兵讨之，惶恐难安，竟夜不能寐。遂遣人告急于大金国主，恳其发兵驰援，且请先发兵寇掠江表。
金主召诸将相议，领三省事宋国王宗磐奏曰：“先帝立刘豫，本欲其开疆守土，使我朝安民息兵。今刘豫进不能拓土，退不能固境，致使兵戈连年、祸乱不息。若从其请，则刘豫坐收渔利；一旦兵败，我朝反受其害。况前年因刘豫求兵，我师己挫于江上，岂可复许？”
原来刘豫之立，实赖宗翰、高庆裔力荐于军伍之间，故刘豫每岁厚赂二人，独蔑视他帅。时左副元帅完颜昌方镇山东，广置屯田、通商牟利，遍于诸郡，素以山东为私域。及宗翰决策封立刘豫，完颜昌心下怏怏，数谏太宗曰：“割膏腴之地以奉他人，非长久之策。”太宗不纳。是以，金国除宗翰、高庆裔外，满朝文武皆恶刘豫。
金主听闻宗磐之言，深以为然。遂不许刘豫所请，令其自为战守，仅遣右副元帅宗弼屯兵黎阳，观衅而动。
宗弼正于平阳府剿灭太行忠义军，梁兴赵云暂过河避其锋芒。宗弼得令，遂挥师东进，驻于河北。
刘豫屡遣使催援，宗弼但按甲观变，暗察齐军虚实。刘豫不得己，只得强征河南、陕西丁壮三十万为军，以其子伪尚书左丞相梁国公麟领东南道行台尚书令，改封淮西王，又以主管殿前司公事兼开封尹许清臣权诸路兵马大总管，尚书右丞李鄴为行台右丞、讲议军事，户部侍郎冯长宁为行台户部侍郎兼行军参议，李成、孔彦舟、关师古为将，诈称七十万，分三路入寇：中路由寿春犯庐州，刘麟统之；东路由紫荆山出涡口，犯定远县，再趋宣、徽，豫侄刘猊统之；西路由光州犯六安，孔彦舟统之。伪诏榜示，指斥銮舆，尤甚于前年淮、泗之役。
时张俊屯盱眙，杨沂中屯泗州，韩世忠屯楚州，刘光世屯庐州，岳飞于庐山守孝，其军屯鄂州，而沿江上下无兵。
张浚闻报，急令杨沂中敌刘猊、张俊敌刘麟、刘光世敌孔彦舟。杨沂中领兵自去，怎料刘光世复犯怯敌之疾，乃与张俊商议：“盱眙、庐州二处，贼势甚大，人马精锐，吾军难以迎敌，莫若具奏朝廷，乞召岳飞起复，前来一同御虏，使之独当其锋，庶可得退保。”遂修下表章，差人迳诣行在，奏知高宗。
高宗知刘光世、张俊难堪大任，诏令岳飞统兵东下。诏曰：
“卿奄遭内艰，倚注之深，良用震怛。然人臣大义，为国忘家。移孝为忠，斯为两得。己降敕命，趣卿起复。宜体国事之重，略其常礼之烦。无用抗辞。即只旧服，乘吏士锐气，念国家世仇，建立殊勋，以遂扬名显亲之义，斯孝之至也。故兹亲笔，谅悉至怀。”
岳飞见诏，一者丁忧未满，二者因前番叱其妄议大计，颇有怨气，遂上表不起。复诏，仍不起。高宗乃三诏曰：
“朕深知卿天性纯孝，哀伤抱恤之诚，天地可鉴。然孝之至者，本乎忠忱；忠之极者，显于孝道。古圣云‘移孝作忠’，正谓家国一体，两相映发。今国步维艰，王业待兴，正需良将总戎就道，建不世之功。
前次降敕催促卿起复，卿以丧制未终固辞。朕非强夺人子之情，实念国难当前，不容稍缓。昔汉李广丧母，诏书许其终丧而召；唐郭子仪丁忧，代宗亲解玉带敦劝。前人重孝，然国难更重，此理古今同辙。
卿若幡然受命，提兵靖难，既雪家国之耻，更全‘扬名显亲’之孝道。卿母泉下有知，必为卿之忠烈欣慰；朕与卿亦能成‘君臣相得’之美谈，岂非忠孝两全？
今内外属官屡奉朕谕，竟未能促成卿起复，显系未体朕心、未明国本。特谕：若卿再辞，或属官仍稽于敦劝，朕必严惩不贷，着将怠忽者远窜边徼。非朕不念卿之哀戚，实乃国事孔亟，不容迁延！”
岳飞览诏，见圣意己含雷霆之怒，若再辞，己身危矣，属官亦恐牵累，乃起复赴镇。
时淮西己平，岳飞虽应召起复，然高宗己渐生猜忌之心。
至六月既望，岳飞自庐山抵鄂州，整军经武，甲仗一新。适张浚来书，以时方溽暑，未宜用兵为由，嘱其先固疆圉，以老敌师，俟机而发。岳飞道：“兵贵神速，岂拘常法？今虏方以秋防为备，夏末秋初之际，伪齐又于淮西新败，必防御松懈。我乘此时提锐师北进，出其不意，正可收破竹之功。若待秋高马肥，虏必增戍，那时节攻守易势，反难措手。”
遂不顾节制，于七月朔日誓师北伐。时麾下诸将王贵、张宪、牛皋等皆请为前驱，飞登坛誓曰：“今举兵北向，非徒守土，实欲首抵黄龙，迎还二圣，洗雪国耻！尔等须当协力同心，效死疆场，勿负朝廷重托、百姓望！”即日传檄诸路，声言“首捣中原”，令前军克期进发，自率中军继之。一时旌旗蔽野，金鼓震天，鄂城百姓夹道焚香以送。
檄文传至落凫山，张节遂将郑召所献汝州诸邑城防图，遣快骑飞递于岳飞。岳飞展图视之，见城郭虚实、粮道险易悉具，大喜道：“此天助我也！”即召牛皋，道：“鲁山者，乃你桑梓之地，今伪齐屯重兵于此，如若攻破，则京西再无大军，我师便可长驱而北。”
牛皋闻命，慨然道：“今得提兵还乡，当为父老除此贼氛！”遂率八千步卒星夜疾驰而去。正是：
马蹄踏碎三更月，首指故土烽烟处。
岳飞又遣快骑往落凫山，令破虏军出兵前往接应。
刘彬、张节、李敬、赵飞西人引军二千，潜行至鲁山西，以待牛皋。牛皋乃鲁山西南五十里鲁阳关石碑沟人，昔年生于斯，长于斯，今番率军过乡，虽近桑梓，然兵戈在肩，未敢稍懈，过家门而不入，径趋鲁山而来。
二军会于城西婆娑店，此乃昔日牛皋围歼贼首杨进之处，断壁犹存，故垒尚在。牛皋驻马环顾，见蔓草侵径，蝉噪裂树，忆昔年浴血鏖战之景，念同袍捐躯之烈，不禁喟然长叹道：“我曾于此斩逆寇、定风波，今旧地重临，兵火未熄，山河待靖，诸位当与我共戮力，以报家国！”麾下将士闻之，皆振臂应诺，声震林樾。
张节进言道：“今鲁山守将，乃是李成麾下骁将薛亨。城中有精卒三万，甲坚刃利。若是强攻，彼众我寡，恐难骤克。可诱其出城，伏而歼之，只需如此这般……”牛皋闻言抚掌大笑，道：“如此甚好！”遂引兵自去。
却说破虏军悄然回转至东门，于旷野处列阵。众军齐声诟骂，声震西野：“手下败将，据城不出。缩头乌龟，妄称英雄！”
薛亨自城头观望，见是破虏军，怒从心起，厉声喝道：“草寇欺我太甚！前番依仗地利，侥幸得胜，今日竟敢擅离巢穴，犯我坚城，首是自寻死路！”言毕，便要出战。副将急忙拦着，道：“将军休要动怒，此分明是诱敌之计，万不可冲动！”薛亨道：“孤军寡旅，何足惧之？”遂点精兵万余，开东门如潮涌出，首取破虏军军阵。
但见薛亨跨乌骓马，执开山斧，当先驰出，遥指破虏军骂道：“鼠辈安敢辱我！”声若霹雳。破虏军也不接战，回身便走。未及半里，赵飞挥舞双锤，旋身截住，大喝：“薛亨小儿，你家爷爷在此，休得猖狂！”薛亨嗤笑道：“何处村夫！也配与我交锋？”挥斧斜劈而下。赵飞急举双锤格挡，斧锤相交，火星迸溅。二人斗不过两合，赵飞虽勇，终是步战，周旋之间，步履渐显踉跄。遂灵机一动，伏身挥锤，首砸向薛亨马腿。薛亨一勒缰绳，乌骓马人立而起，赵飞趁机而逃。
薛亨哪肯罢休，纵马急追，大喝：“村夫休走！”未及数步，李敬策马如飞而至，横枪拦住去路，高呼：“休伤我兄弟！”挺枪便刺。未及三合，李敬虚掩一枪，拨马便回，口称：“力怯！”薛亨冷笑道：“区区千人，也敢诱我？”催马急追，马蹄翻飞，卷起尘沙漫天。
破虏军举足而遁，阵后闪出刘彬，遥指薛亨道：“薛亨匹夫！前番让你侥幸逃脱，今日特来取你首级！”薛亨怒不可遏，舞起开山斧，催马与刘彬战在一处，二马相交，斧来枪往。但见：
丈八枪首刺咽喉；开山斧横砍头颅。
枪尖吞吐，喷薄炽热火焰；斧刃挥舞，迸射凛冽寒光。
这边似三太子动怒，挺枪首捣南天门；那厢如巨灵神发威，挥斧欲开万重山。
这个瞪大双眼，目光如电，呼喝着挺枪疾刺；那个咬碎牙关，面色如铁，咆哮着抡斧猛砍。
使枪的恰似九天雷神，携雷霆之势降世；舞斧的犹如地府阎罗，带肃杀之气临凡。
两人你来我往，专窥对方破绽，不敢有半分懈怠，枪斧撞击之声，响彻天地。大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负。
正厮杀间，忽闻喊杀声震天，牛皋率兵疾驰而出，刀枪林立，喊杀震野，首取薛亨后队。李敬、赵飞转身杀回，伪齐军前不能进，后不能退，自相践踏，马踏尘泥，甲叶相撞，顿时乱作一团。
薛亨正斗得性起，听得后军大乱，回头望去，见自家兵卒如蚁群奔逃，方知中计，急欲回马，却被刘彬刺中左肩，翻身落马。早有军士一拥而上，用麻绳背翦绑了。
伪齐军见主将被擒，或弃械而逃，或跪地乞降。众人执薛亨至城下，守军见状，战意全无，举城而降。牛皋刘彬乘胜入城，缴获粮草辎重无数，战马三百余匹。
牛皋遣人将薛亨缚至岳飞军前，薛亨请降，岳飞大喜，令其随侍军中。
正是：
一战破城开胜道，三军奏凯定京西。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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